守灵夜琐记
*
从通风管道里听到人们彻夜谈话的声音
白昼的烟随着细润暗痕悄然逝去
有两种亲人的记忆，在台面上
短暂地游走。相聚与告白，抑或
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在顿首处
频频催生自我吞噬的火焰
站在两个端口的人，都等着
明天一早更为彻底的挥手。世上的树木
开花了，很快也会长满殷殷的新芽
在这不同形式的存在之难中，要记住
古人用以形容无边夜色的词句，既不
夸张，也不因此长久地痛哭流涕
*
她走进来了（我不记得
出去没有），带着尼采的传记
和一张写满地名的明信片
走进一处无量寿佛的道场
听到晨钟敲响，就赶忙洗漱
快步走去吃饭，并不关心
昨夜的油水，和今早切菜的人
不在意午睡时刻的藏经阁
居留许多神明。她一走进来
就走向她自己的佛祖，既不参加
早课，也不在佛前跪拜，轻声呼求
好像寺院以外的一切才是用以供养的东西
*
也许我该提前写下“死亡
接踵而至”的句子，以此证明
一些世俗的先见之明，或
变形的关心。早在窗前时刻
眼神呆滞，穿透床顶和天花板
目空生者仍然渴望的和新死者
尚未触及的遗忘。如果我有
预知的能力，大概会理解两人
为什么相遇，在这世间被反复纠缠
却无人问津的谜题。等站到坟茔的
枯草前，绿柳枝刚刚伸出手指轻点
天空下的一切又都像去年春天刚来的时候一样了
*
是这样的，确乎是英雄归来的情景
不信鬼神的人在其间游弋，停下来
等着一阵黄沙吹动的灰烬
麻将和赌注撞击玻璃茶几表面
铿铿作响，有人无法用两个枕头
隔绝来自上个世纪无常的认知
却只有一个夜晚在此刻同步降临
另外是四个方形的花朵象征前世的轮回
今生还没过完的时候，相框里
就早已把前途写下。昨夜还风雪飘零，
昨夜还有四鷁退飞到谁的梦里，如今的空气
却一半是火，一半是迷蒙的雾气
*
守丧的盆子还在嗷嗷叫唤，守丧的人
都已沉沉睡去。沉沉是什么意思？
你轻轻脚步走去倒茶、点起一根烟
便能唤醒一个。惺忪睡眼似有仇意
似乎死者在梦里，死亡只在梦里死去
某个机器突然作响，譬如空调和热水器
电流交叉磨损，一个在呼气，一个
在吸气。担心被雷声的震荡打破
众人的美意，衣服上有零下一度的
鼾鸣，头脑里是看管香火的警惕
数个世界相撞之后，同生活的举动一起
留下辉煌的骨灰和无处安放的遗迹
*
从骨灰的圣殿里，还未睡熟的人
一下子站起来了。走到外面的浓雾里
不知所踪，转身一片梦游似的仙境
和神话里才有的古老月亮，在黑白两色间
生生不息。如果要防止一个人的熟睡
惊扰罕见的清辉，从城市里断然出走
不留余地。有谁害怕废弃了的传统像
先祖的河流不停哭泣，就让他在车水马龙间
守孝三年，虽然只有25个月，但这靡靡的乐音
正如不够一本书长的一生，细碎的枝叶
被作者的偏见删除殆尽。两相比较之下
只好重又回到睡眠，回到城市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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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套房子比
买块墓地合理
如果灵与肉同时
住在家里。小小的
坟茔就是床铺上
寄居的棉被
两头的水池似
斑斓的灵柩，在
出殡的路上青草遍地
没有长明灯就忍受
困意，没有噩梦
是第二天的好心情
*
诗人惊觉太长了的符号和
太长了的韵律，死者一旦开始呼吸
也必须忍受长的吓人的封闭
花圈象征着轮回，象征着
平水韵化成青天里的一朵浮云
只要不过多玩弄辞藻
断开的句子也不会无缘无故
捉弄人类。开环和闭环的空间上
总有一处破绽告诉你如何把死角
连成精美对称的图形
在一句话、两句话和千言万语之间
说了等于没说就不说了吧
*
手写，是墨迹最精确的颜色
斜眼的时候便能理解挽联为什么
被风吹起。排列组合的方式真像
从阴间赶来的盲歌手忍不住回头
看到后人的盐柱。不要动，至少
一场天火过后，贪恋的人还能留下
最后的姿态，具象表达的亡灵
虽不似商周时期吉金的兽面
以人类贫薄的想象，其实祂们
早都暖融融地合为一体。回到书写的
现象与实质之中，也正是物勒功名的遗存
才让我们知道祖先已留下自然的神迹
*
多方比价，遗容是否
便宜些？棉质的红头巾
是否比麻布性价比高些？
烧粗糙油墨印刷的冥币好些，
还是就用草纸？这次的香
比上次烧得快些，多少钱一把？
灵位用塑料还是木制的？
供果多少钱一斤？还有
袖章、麻衣、花圈和随礼？
对了，遗体告别用的花篮
是送的，小白花也是，反正
下一个要接着用…
*
人间烟火驱散的岂是夜雾，对弈的酒杯
沉默胜似海底的铁，交游的神态里
烟蒂和昨晚的剩菜广阔，夹于皱纹深处
有种方言叫做尴尬，方言的使用者们
满腹狐疑，在电灯昏灰的诱惑下，窥探
秘闻的人比角落的思想有更多回声
颠簸的流水无情地被拒为午后的精确
忽然丢失的词语，在细长的吮吸声中
沿着视线石化。到了冬天踏青的时刻
困倦甜的发腻。假设你看到悬挂的人们
在风中如衬衣飘荡，只有这对比的黑暗
高于人们所追求粮食、自由与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