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给身边的人理解和温暖

今年的天气很奇怪，都已经打春了还这么冷。北方的冬日和初春本就难熬，近些年来雾霾又很严重，终日见不到太阳，即便是白日也显得阴暗，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已经熬过了半个多月，还有四个班就可以回家了。老实说这种工作制度超过七天，再往后每一天都极其难捱。孤岛之上，我们就像是生活在雨水过后猪圈里的猪一般，无可奈何地沉溺在满是粪便和污泥里面，艰难地与生活对抗着。打滚儿，较劲，挣扎，搞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屎和污泥。

接班之后我有些抑郁寡欢，脑子里总是想着开班前会时队长训斥我的话。原因是这样；头天替班吃晚饭的时候，惦记着宿舍水不多了，就赶紧吃完饭回宿舍换了桶水。没想到回来的时候正好被队长看到。班前会上队长严肃地说，以后不允许以任何理由在上班的时候回宿舍。当着这么多人，我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心里很难受，可总也想不通，又不好发作。只得压在心里，自己是吃饭的时间回的宿舍，没耽误干活儿，更没多占用别人的吃饭时间啊！脑子里不断重复这些念头，接班之后翻来覆去地思考着，越想越觉得憋闷！总不可抑制地想发火儿。

心中暗想，我得找他说道说道这事儿。晚饭后，他宿舍的灯亮了，知道他喝完酒回来了。我敲开门问了问他工作上的一些事，话题又转到了打水的那件事上。进来时，他正在啃一瓤瓜，吃完后，他擦了擦手，拿起另一瓤瓜剥掉籽递给我。

“老槐这事儿，你说他办的操蛋不操蛋，他死可以，可你别死在队上啊！” 叹了口气，他继续说到。“现在咱们队，生产生产不正常。生活上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的压力多大，你们知道吗？！公安局那边队干部们挨个下去做调查，公司领导一天给我打那么多电话，你们工作上再出问题，我这工作还怎么做！” “老槐的死其实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们不知道，他儿和他媳妇儿的见到他（尸体）都不哭！”“做人做到这份上，也真是失败！现在家属还去公司闹呢，不就是想讹点儿钱儿吗？！”队长一顿贬低和抱怨，看着他挠头郁闷的样子，我想说什么或者为槐师傅解释几句却终究也没张开嘴。脑子里回想着和老槐共事儿的时候……

老槐是我们队上的厨子，做饭的手艺和工作态度算得上是食堂里最好的。别看平日里说话柔声细语，但性格刚烈。他看不过去的事情一定要和人掰扯清楚。下井队之前他在公司财务干过一段时间，一些时候也看得出来他心气和姿态很高。有些孤傲又少言寡语，但却并没有盛气凌人的架势，很好说话。工作性质的关系，平日里我们和他交集不多，因为钻井队12小时的工作制度，夜班也要有夜班饭。工地上又都是男的，吃饭的时候就喜欢扯些政治，历史，文化方面的话题。他阅历丰富又能说会道，经常在这个时候和我们侃侃而谈。还记得再他死前的几个月，有次给我们送夜班饭，做了锅热汤，“徐有理”吃得急，烫了一下。一帮人又拿他开涮，笑话他玩儿。他闷声闷气地扯着嗓子说，油多不容易凉。引得众人大笑。

老槐笑完，放下手机跟我们讲：“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清朝时有次外国人请李鸿章吃冰淇淋。大夏天端上来，还冒着凉气。李鸿章没吃过不知道啊，还以为特别热呢。就很儒雅的用嘴吹了吹。旁边的老外不禁哈哈大笑，觉得李鸿章傻货土老帽儿。李鸿章也知道出丑了，但一堂堂清朝的大臣，面子一定要找回来啊。就对外国人说，明天都到我家吃饭去，我请客。第二天吃饭，李鸿章特意安排厨房做了道芋泥，这芋泥外表看起来是凉菜，但热气锁在下面其实非常烫。外国人不知道，一勺子吃进去，烫的闭不上嘴……”老槐讲的精彩，我们听的也入神，吃饭时又难得放松下来，顿觉房间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央企厂矿单位，正式工越来越金贵。近些年门槛更高了，应届的研究生都很难进来。但是干活儿的人不能少，公司招了很多劳务派遣性质的工人，还有我这样的子弟员工。但我们的待遇都不如那些岁数大的老帮菜们。因为钻井队特殊的休假制，倒班来回要几个人一起走，免不了花费。有讲究的正式工觉得我们挣钱少，会主动掏这部分钱。老槐跟我们一起倒班，虽然是厨子，但他比班长“大姐”要大方的多。一些时候吃饭，打车都是他掏钱。我们不好意思，给他钱的时候，他坚持不要。还客气的对我们说：“我挣钱比你们容易。”显然这事儿放在别的队甚至别的班再正常不过了，但较之扣扣索索攥着班费不发给大伙儿的“大姐”，实在令人感动。

对于队长的态度，在我意料之中。老槐的死在这个孤岛上掀起了轩然大波。那几天的应急船成了我们队的专船。整个小岛对于这件突发又带有猎奇性质的惨死事件可谓人人皆知，并热衷于各种喧讨。倘若说其它单位对于这件事的讨论和传播，站在对方的角度我还能理解。毕竟人家没有和你生活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共情。而且在封闭式的孤岛上，底层劳动者者们长年生活在压抑的环境中，有一点点刺激，就足以使人们兴奋异常。更何况“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的处事风格适用于我们国人。但吊诡的是至今我无法理解来自队上一部分人的态度。对于这件事，他们已经不能用冷漠来形容了。还记得韩强那个傻逼，再老槐死的第二天开着死人的玩笑，还惦记着他的位置。众人则要么沉默，要么哄笑着。我实在听不过去了，拉下脸带着怒气和他说到：“强哥，你以后能不能别这么说话！你知不知道·死者为大·！”他自知理亏不再言语，但看得出他一定认为我怎么这样装逼、虚伪、假装自己很崇高。

想到老槐的死状我的心里就一阵抽搐，据说老槐最后死时眼球都涨出来了。当时在现场的人无不触目凄凉。喝“百草枯”的人到最后肺会全部纤维化，而可怕之处在于，这种最毒的毒药对大脑和中枢神经系统没有太多伤害，也就是说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喝药的人会逐渐窒息而死。那种被慢慢活埋的绝望感，相信任何人都无法体验。网上对于“百草枯”有句解释，任何喝这种毒药自杀的人，它会给你后悔的时间，但不会给你任何活着的机会。因为百草枯没有解药，5毫升的剂量就足以让人死亡。老槐到最后是后悔了，求生欲促使他在死亡之前给队长打了最后一通电话，显然他希望自己能活下去。但是队长带着很多人想救他的时候，却束手无策的干着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而事后“连累了领导”，队长还要骂他人性上太操蛋。

第一次听到别人漠然又平静的告诉我他的死讯，当时我敏感的内心很受波动。难过的掉下了眼泪。脑子里总是琢磨这事儿，关于他的一切，实在不敢相信前天还在一起说话，在你面前晃晃荡荡的一个大活人竟然永远不在了？！每每想到此，不免情绪消沉、难受。后来跟队上为数不多的知心朋友说起此事，他很惊惶地劝我，不要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不然你也容易抑郁……

实际上后来回想，再老槐自杀前有一些迹象令人生疑。他过完年从家回来，那天送夜班饭的时候，他提了一句；“这个年在家过的非常不开心！” 但时间和氛围的关系，我们所有人并没有细问。事后回想这些细节，也许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深究地探问探问，开导一下，或许就没有后来地悲剧了！我也曾主观臆断的猜想，在他临走之前，潜意识里希望自己的死亡会带给这个环境一些什么。就像掉进湖面里的石头，即便波澜是暂时的...但是，如果他泉下有知，看到他们嘻嘻哈哈的表情，甚至幸灾乐祸般的当个新闻笑料似的传播，他的家人更是对着他的尸体不发一泪，内心应该会更复杂更懊悔吧.....想到一句话“唯太阳和人心不可直视”。朝夕相处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人们之间却没有任何温暖。所有人都如此冷漠...可怕的真的不是死亡...

还记得大概是前年吧，队上停工了一段时间。开工后我给他打电话，他说他在西藏那边，现在在火车上。已经跟领导说过了，暂时回不去。 我无法理解他这个年纪独自一人从河北骑行去了西藏。这期间他经历了多少喜悦和坎坷。但我能感受到他是一个多么热爱生活的人啊！然而他却以这么惨烈地方式和这个世界告别。对于他死亡地原因，我无法了解。但我觉得一个人地痛苦，一部分原因，无外乎人生观和价值观地坍塌。就好像把一个三观正常地人，扔到一个残酷，阴暗的环境中，周边每个人都是那么阴险，恶毒，冷漠，缺德。对于一个正常人都无法忍受那些坏人的行为。何况是一个有精神洁癖的人呢？！他每天忍受那些心灵上的冲击，改变不了，三观坍塌，慢慢感到绝望！只有以死抗拒，或者解脱。就像被束缚着，撞向那岩石。束缚的是生活，岩石是那些坏人！

但无论人生如何不堪，珍惜生命，热爱生活。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世间有千万条路，这一条路走不通了，换一条路再走罢了。请相信，无论生活多么苦，再坚持一会，天就会亮了。就像是冬日里地雾霾，它们总会过去得！

2019年2月13日，纪念我的同事老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