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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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崇仁坊 我出生在长安城崇仁坊,这座坊是城中的大坊,距离皇城很近。北面临近皇城景风门,南临春明门、金光门大街,东南与东市相近,坊里面到处是旅店、还有喝酒的地方,记着小时候在街上经常见到外地考选的人正在寻找旅店或登记入住,有时也见他们三五成群去酒肆里喝酒。 夜晚来临,坊门全部关闭,宵禁的时间到了,但是坊里的夜生活才开始,彻夜喧呼,灯火不绝,其热闹的程度超过了东西两市,京中的每座坊都无法与之相比。真是服了这些人,哪有那么大精神彻夜折腾!慢慢长大以后才知道这叫做解脱束缚。 随着年龄的增大,我开始在街面上玩耍,认识了一些外地考选的人,他们经常给我讲长安之外的世界,闲暇之余还会教我写诗。我和伙伴们放学后会路过坊南门之西的礼会院,据说公主、驸马的婚事都是这里负责。我们最喜欢去北门之东的宝刹寺和东南隅的资圣寺、元真观,因为这些寺观中有时可以看见一些当朝大人物及其家眷。这些达官贵人都住在坊东门之北,还有天子的几位子女也住在那里。他们出门总是骑马,我们必须让道,有时还要下跪。 由于我们这里距离皇城近,所以有很多各道、州府的办事处(进奏院), 记得有东都、河南、汴州、淄州、青州、淮南、兖州、太原、幽州、广州、黔南等,反正都是大地方。办事处里面的人说着方言,听起来很费劲。
二、宣阳坊 在嘈杂的崇仁坊住了多年时,我告别了家人和小伙伴,选择搬出去,找一个更为安静的地方住下,目的是有更多自己的空间。 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我搬到了崇仁坊南侧的宣阳坊,这里北邻平康坊、南近亲仁坊、东侧是城内特大奢侈品集散地——东市。由于附近住的都是有权有钱的人,所以东市里面卖的都是贵价货,我压根买不起,便从未踏足。 差点忘了说平康坊,这里是长安的娱乐服务业中心。小时候还在崇仁坊时,那些考选的人经常外出去那里,他们都说我年龄小,不愿带我,长大后才知道坊里的具体娱乐项目。我有一位朋友名叫阿史那智,是突厥人,他父亲在皇城当大武官,经常出去打仗,每次回来都会带一些小玩意,阿史那智就会拿给我们炫耀。他十分大方,我第一次去平康坊就是他带的,面对一群漂亮的姑娘,还有胡人舞姬,我却提不起什么兴致,我不喜饮酒,玩游戏也很迟钝,和姑娘们咏诗也差的远,实在是放不开。我的这种举动,让欢乐的场面一度冷却,朋友们都笑我是田舍奴,一位朋友建议让我自己带个姑娘出去走走,说是城东的乐游原上可登高望远,很值得一去,我思索片刻,决定还是回家吧。天生性格如此,我真不像大唐好儿郎。 宣阳坊相较崇仁坊安静不少,由于靠近皇城,这里同样住了不少大官,坊的东南隅有万年县廨,这里管理长安城东面的地区,办公区域自是不小。万年县廨不远处是榷盐院,这里负责管理全国盐务,貌似权利挺大。净域寺是我经常去的地方,院内的槐树很茂盛。 由于爷娘不在身边,我又不会烧饭,只能偶尔出门到坊门西侧买粟特小哥打的麻饼充饥。粟特小哥叫石毗沙,深目高鼻,身材健硕,一来二去我和他混熟了,他没事会带我去布政坊玩,他们信奉的祆教祠就在坊内。整个长安的粟特人,基本都居住在西市周边的坊里,方便做买卖。有一次,石毗沙带了葡萄酒请我喝,我尝后觉得味道不咋样,让他拿回去,他一脸难堪表示只有当朝圣人才能喝到此酒,可我竟不以为然。 一天,石毗沙邀请我参加粟特人的派对,地点在西市旁边的礼泉坊,我俩临近下午出发,打算在礼泉坊住一晚。抵达时正好赶上看坊内祆祠的仪式,只见有一祭司头戴面罩,站在火堆旁,口中念念有词,由于说的是粟特语,完全听不懂,之后他冲着火堆洒了些水,围观的几名信徒也喝了同样的水。毗沙告诉我,信徒喝的水叫“呼玛”,据说喝完之后可与神灵沟通,听凡人之所不能听,见凡人之所不能见,许多曾经幻想过的事物都可变成现实。毗沙还说,祭司们的工作很繁忙,祠内的火不能熄灭,每日至少要祭祀五次,还要诵五次祷文。 祭祀结束,宴会开始,粟特人聚集在一处繁茂的葡萄架下,各式瓜果以及羊肉、胡饼等美食摆在圆形毛毡上,四位衣着华丽的长者和一位中年人围坐其中。毗沙说那中年人是萨保府判事曹主,居座中间的长者是他的父亲,长安城内的所有粟特人都归他的父亲管,如果他的父亲去世,就会由他继承职位。 夜幕降临,乐队演奏的西域胡乐将宴会气氛推至顶峰,乐手们有的弹奏曲颈琵琶、琵琶、箜篌,有的击腰鼓拍鼓,有的吹奏筚篥、横笛、排箫,跳旋舞的胡人女子已转数圈,我都看晕了,舞者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不远处,有几人在表演幻术,其中一人赤身裸体,用刀刺进自己的心脏处,另有一人把手伸自己的肚中表演剖腹,这一幕让我顿时浑身汗毛耸立,差点晕倒,围观者皆拍手叫好,我只能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假象,只是幻觉而已。为了平复心绪,我喝了些不喜欢的葡萄酒,倚坐在一旁,远远欣赏这热闹的场面,不出片刻酒劲上来,我浑身燥热,起身奔入人群中和大家载歌载舞,不顾一切…… 天还未亮,长安城内鼓声响起,这是坊门打开的信号。我从榻上爬起,身上还有浓浓的酒味,忍着困乏回忆起昨晚的宴会,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是美妙的胡乐,对了,原来把我魂魄勾走的是琵琶之声!我找到了自己所钟爱的方向,这种感觉犹如后知后觉的醍醐灌顶,要比一见钟情后劲更大更为持久。 我把睡在不远处的毗沙摇醒,说了学琵琶的想法,他提醒我西市就有卖乐器的,可以先买琵琶再找师傅,刚好西市就在礼泉坊南边,仅隔着一条金光门大街。 我和毗沙别过,一路小跑进入西市,大食国商人的衣料、食品、药材店已经开门,卖珍珠、玛瑙、水晶首饰店铺和铁器铺准备挂出招牌营业。新罗、日本商人容貌与我并无二致,他们兜售的货物没有西边来的胡人卖的抢手。东找西寻,终于找到了乐器铺,拎着精心选购的琵琶,我直奔回宣阳坊家中。 房间未开窗,阳光透过窗户缝隙,洒在我的脸颊和手中的琵琶上,拿起拨子的那一瞬间,感觉并不陌生,仿佛我已重复这样的动作多次,自然而然地开始弹奏,那声音如此入骨,如此广阔,如此甜美,还有一丝淡淡的哀怨,我把脑海中记忆的旋律,一点点在指板上找到并弹出。 过了几日,我把毗沙叫入家中,让他听我弹奏琵琶,演奏的是那天宴会听到的一些段落。毗沙听完后,认为我很有天赋,还说我上辈子是胡人。他说城西崇化坊有一位琵琶大师名叫康盘陀,他的祖上在周时给宇文氏弹奏过并大授封赏,前朝时还给杨家弹过,由于与杨家走太近,到了李家掌握天下,有些心怀叵测之人就给圣人打小报告,自此康家琵琶没落。毗沙的父亲和康盘陀相熟,打算把我介绍给康师傅系统学习,提高技艺。我大呼称好,毗沙却沉下脸说,他马上就要随父亲和哥哥去凉州做买卖,明日启程西去,不知何时回长安。我和毗沙喝了很多酒,我感谢他启发了我找寻爱好,他说这是汉人所说的缘分,我把从崇仁坊带出的一面铜镜送给他留作纪念,两人含泪就此别过。清晨,我在睡梦之中听到了声声驼铃,想必是毗沙和他的家人出了金光门吧。
三、崇化坊 起早,我提了些礼品去崇化坊拜见康盘陀。崇化坊西临郭城,东北抵西市,坊中西南有静乐寺,东南有龙兴观,长安县丞住在此坊,几名节度使也在坊内有宅邸,且由于临近西市,坊内有胡人街区。康盘陀的宅邸是一座不显眼的院子,他已近不惑之年,留着络腮胡子,五官并无明显胡人特征,据他讲是其母为汉人的缘故。康师傅平日里非常随和,言语爽朗,丝毫没有落魄之感,他经常给我讲往事,例如回康国老家的经历,自豪的说康国音乐才是西域最好的,其余皆不足挂齿。他偶尔也会透露一些小秘密,由于当年自己的出色琴技加爽朗的性格,他几乎交往遍了长安城内的各族类女子,包括大明宫南面住着的几位李家姑娘。 康师傅教起琵琶来,犹如换了一副面孔。我弹琵琶时,他端坐一旁,闭目聆听,但凡弹错或卡顿,就会一拨子飞过来,我的脑袋顿时开花。我每日清早起来从宣阳坊赶到崇化坊学艺,宵禁前又匆匆赶回宣阳坊。为了不耽搁路上的时间专心学艺,我决定搬家至崇化坊生活。搬家后,我每日有了大把的时间练琴,有时也帮着师傅干些杂活,来客人时,我会为他们弹奏琵琶助兴,如朋友宴请,师傅会令我代他前去拜访,目的是让我多感受乐队的演奏和配合,增长见识。 两年的时间过去了,我的琴技大有长进,师傅经常推荐我为一些达官贵人的宴会伴奏,赏钱颇为丰厚,但他自己却从不露面。后来,我组建了一只小乐队,除我之外皆是胡人,我们每日奔走于长安城中,赶赴各种宴会伴奏,渐渐有了些名气。 就这样,我一直持续着学琴和乐队伴奏的双重生活,直到那一日,师父说我已经掌握了所有曲目,可以不用再来学艺了。他嘱咐我以后要自己好好磨炼,提高技艺,同时提醒我未来不要和皇族过于亲密,避免卷入是非之中。离开师父后,我继续住在崇化坊,由于和胡人走的近,从生活习惯、穿着、饮食等逐渐受到影响,还学会了说粟特及突厥话。忙碌的日子继续着,我似乎被某种枷锁所裹挟,并不十分快乐。 转眼间上元节到了,长安城解除宵禁,并设花灯展。当晚,我们为一位大人物的家宴作伴奏,结束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逆着向东去的人潮,回到了崇化坊,蒙上被子一阵大哭后,决定结束现在声色犬马又疲惫倦怠的生活。次日,我和乐队做了诀别,我已搭好了平台,未来的路就靠他们自己了。 在家呼呼大睡几日后,我决定出门走走,行至朱雀大街,正巧碰到了突厥武官的儿子阿史那智,他骑着高头大马身上有些尘土,侍从背着球杆小心翼翼地跟随其后,显然是刚打完马球回来。我和他在附近找了一家酒肆攀谈,了解我的近况和心理后,他认为我应该出去走走,换个环境或许会开怀。他提到最近有位皇子过世,因为圣人特别喜爱这位皇子,所以要求在长安的能工巧匠去渭水北边修墓。他与负责皇陵修建工程的一名官员要好,因打马球结识,可谓无话不谈,愿推荐我去打打下手,我欣然同意。 没过几日,我去皇城报到,经过严格审查被分给画师帮忙。我跟从的画师姓马,画艺精湛,据说父辈为太宗皇帝陵画过壁画。队伍从皇城开拔,由于长安城北面为禁苑,不能进入,只能从开远门出城,走了一天半行至渭河,要靠船渡才能继续前行。我们一路走的是官道,因是修皇陵的队伍,可在沿途驿站休息。一路上无人打探目的地的情况,气氛颇为严肃,这份清净恰好随我所愿。差不多走了五六天,终于抵达目的地,一条山脉横在眼前,在一座气势宏伟的山峰前有几座坟冢,皆建有围墙,门口两侧有阙门。队伍沿着山势往西行进,回头可眺望到刚才路过的那些坟冢前有夯实的大道,大道两侧摆放着成对的石羊、石马、石人和石柱。我猜想被围墙围起来的那座恢宏的山峰,有着更为壮观的大道和石刻吧。 当日没有做工,次日我们步行至距离那座山峰较近的地方,过世皇子的坟冢和墓道已经修好,有多名工人使用石制工具正在夯实地面,还有些正在修筑围墙,据说远处有窑炉坊正在赶制建筑上的陶瓦。我们的工作要在墓道中进行,那里寒气袭人,在马师傅的提醒下我们都穿得较厚。首先我们把墓道土墙铲平,再抹一层麦草搅泥,待干后再抹一层白灰色泥。几日过后,马师傅挑着灯对涂层进行检验,若已经干透便可起稿作画。他首先用赭石块进行规划界定位置,然后进行构图,在黑暗之中,靠着一豆灯光,他让墙壁上的青龙、白虎、人物、花鸟逐渐显现出了造型,细节部分则用毛笔勾线,待干透后开始上色,一层层叠晕。我帮他拿着灯具和工具,基本没有对话,因为工期很紧,容不得半点消遣。十多天很快过去,壁画大功告成,外面的大道、石刻、阙门、围墙也修筑到位。工期结束时,负责的官员前来验收,墙壁上的画面栩栩如生,宫女婀娜多姿,官员气质威武,仪仗队声势浩大,胡人活灵活现,我想这壁画中反应的就是三大内(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的生活吧,其中有一幅壁画反映的是乐舞的场景,令我想起在长安弹琵琶的日子。
四、丰乐坊 任务完成,队伍南下返回长安,可能是过于劳累的缘故,我生了场大病。在家休养生息期间,又拿起了琵琶练习,发现琴的声音比原先更加好听。身体痊愈后,原先爱穿胡服的我,换回圆领袍和幞头,并开始招收徒弟教授琵琶,闲暇之余会写一些曲子,收入还算勉强。 算一算我的年龄不小了,家人开始为我张罗婚事,说有位程家大娘,祖上是江淮人,曾在南陈做过官。我约了她一起去乐游原,登上原已是黄昏,在夕阳余晖下,西南面的慈恩寺浮屠和曲江池,原上的青龙寺,以及我身旁的程家大娘的脸颊均染上一层淡淡的金黄,景色和人物之美融为一体,自然而浪漫。赏玩期间我们并未多说话,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默契,我谈了自己未来的想法,她回应道人生在世平凡为好。没过多久我和她便喜结连理并搬至丰乐坊居住。 丰乐坊在朱雀门大街之西,坊内西南有不少尼寺,如大开业寺。十字大街上南北杂货全面,购物方便。我在宅邸抬头,可看到朱雀大街东安仁坊内的荐福寺浮屠,有时授艺完毕,我会伸懒腰放松,远看这座浮屠,遥想千年之后,浮屠是否存世,后世之人如何看待。畅想后不禁哑然失笑,觉得自己想的太远,过好当下,维护好所钟爱的事物才是最重要的。此刻,我拿起了琵琶旁的阮咸开始弹奏,这是新学的乐器,当然也是我娘子所喜爱的。
注:我生在长在西安,目前为止经历过四次搬家。西安城下面覆盖的是唐代长安城,城中由108个单独的坊构成,坊内为生活区,坊外为大街。如果用现在西安城地图与唐代长安城平面图等尺寸对比,我四次搬家的区域基本在唐长安城内,参考地图大致可以找到居所位于长安城中的里坊名称。 本来的初衷是整理一篇我所生活过区域对应唐长安城里坊概况的日志,没想到由于代入感过于深入,整理成了十八流穿越小文,索性将计就计写了下去,博大家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