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春天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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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惊悚故事
1
哪里的春天都是好的。只要是春天就行。
我坐在屋子里,望着远处的雪山思考着。我第一次在常年可以看到雪山的地方住,而且一住就是不知道期限的日子。
现在是做生意的淡季,客栈里没有几个人住。老板梁小姐和我早年在北京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加了微信,但没有联系。我患了城市病之后开始讨厌城市,那个时候梁小姐已经来到了这个被称为“高原小江南”的地方开客栈,朋友圈里偶尔晒些雪山和桃花的照片,我内心深处对这个地方产生了某种感应。立即和她说了,第二天就飞了过来。
来这里的时候,冬天刚刚收尾,春天还在远处旁观。人在陌生的地方,会异常敏感。我似乎听到春天的脚步声,但这个地方呼呼呼呼的大风阻碍了她的前进。
附近有座神山,叫比日神山,由于宗教,当地人有转山的习惯。在冬天,喜欢爬山的我也没有爬山的打算,总感觉自己受不了荒凉感,宁愿看万物复苏时的风景。来到这里之后只是转遍了这个小城的大街小巷,我有转街道的习惯。第三天,我找了一份在电影院做检票员的工作。
电影院来看电影的人少,每天只是愣愣地站着,有点无聊。同事都是藏族小姑娘,没上过几天学,开玩笑也不在一个频道,我有时候也会觉得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里。我发现我和当地人还是有隔阂的,是文化和地域的隔阂,也有我自己的原因,我不愿融入某个集体。春天来临的时候,我辞掉了工作。
我不再打算在这里找工作。没有了收入,我身上的存款越花越少。
客栈里来了两个小义工,一男一女,都是九八年出生的,每天一唱一和打扫客房,日子过得很快活。
我突然产生一个想法,对梁小姐说,我给她当义工,让她给我提供免费食宿。
梁小姐很惊讶我可以放下身段做劳动,很愉快的同意了。
这个地方漫山遍野的野桃树,政府利用这个自然资源的优势举办了一个桃花节,在三四月份,那时是一个小旺季。现在离桃花节还有一个月,客人不多。
在客栈里每天也就收拾一两间房子,上午收拾完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都是自由安排。于是,下午我就坐在客栈大厅里。说是要读书写作,但多半时候只想坐着思考或与人聊天。
女义工好奇我的过往,总是把话题引到我的身上。
我告诉他们,我的人生就像一棵树,长歪了的树。
男义工说歪树也能成材。那些奇形怪状的树最值钱。
我说我只想做笔直的参天大树。
我好像和谁都不在一个频道。
2
我第一次见到浅草的时候,觉得她像某一种动物,具体是什么动物,说不清楚。那个时候她一个人背着军绿色的背包,戴着鸭舌帽,拉着一个大箱子,让人第一眼误以为是个男孩子。那箱子感觉很重,让人想去帮她。
我当时是从监控里看到她的样子,却奇怪地感觉到有一种香气扑面而来。
往后的几天,我并没有见到她。实际上,她并没有出门。
那日天气晴朗,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梁小姐建议一起去爬比日神山。她说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我说好啊。
我透过窗户看着外面,云低垂在雪山上,天湛蓝得像刚洗过的镜子,雪山更显得白了。风吹进来,打在脸上,感觉也是温柔的。
客人和我们的两个义工也去。梁小姐说。
哪个客人?我脑海里盘旋着。
等浅草出来的时候,我才知道是她。我看着她。她的脸是圆润的,红扑扑的,五官棱角分明,像个爽快的女子,再看她眼睛,却发现她眼睛里有种朦胧感,看着她的眼睛的时候,我的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雾。
她并没有和我说话,只是露出礼貌的微笑。而我的眼睛追过去的时候,我发现她在躲闪,似乎害怕和我说话。
去比日神山的路都是土路。因为客栈就在比日神山脚下,我们的路线是从后山进去,在前门出来,这样也就能省下一张门票的钱。
梁小姐知道路线,在前面带路,很快就显出了疲态,却仍旧表现出兴高采烈的样子,我这才知道这个女人的特点,好胜心强。
那两个小义工一路开心地辨识着植物,拿手机不停地拍山、拍云、拍自己。不管拍什么,自己才是最美的风景。
浅草一路上不说话。
这条路有点偏,一般只有转山的人才上来,一路上的树上挂着各色的经幡。经幡上印着佛像和藏语。我问梁小姐经幡上的藏语写的什么意思。梁小姐说是祈祷的,经书上的文字,具体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到了经幡挂的稠密的地方,浅草突然向我靠近,我明显感觉到浅草内心的恐惧。她走路的步子慢了下来,时不时转头看看我还在不在,眼里有一丝的受惊。
怎么了?我问。
她没有回答。
我看到她脸上的汗珠。
我再看那些经幡,红的、白的、黄的、绿的,佛像、奔马、藏文,隐隐感觉到一种神秘的力量。
藏族的人死后都是天葬、土葬和水葬,没有坟墓。我在墓地行走会有亡灵的惊惧,在这里却一丝恐惧都没有,只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相伴。想到藏族人的天葬,秃鹫在空中盘旋,我就感觉他们的灵魂去了天上。
我们很快就到了景区广场
广场上空荡荡的,有一个博物馆,博物馆前面是建馆志。还有一个牌子是比日神山的简介,上面写着:
“比”在藏语中是“猴子”的意思。相传很久以前肆虐的洪水将八一镇这一地区淹没,唯独这座山露出一小块的地方,上面站满了猴子得以存活,人们将它起名为“比日神山”。
比日神山曾是西藏原始宗教--苯教所推崇的神山。苯教衰落后,许多宗教活动变为民俗。至今当地百姓仍然保留了转山、煨桑等习俗比日神山还是相传中格萨尔王当年征战场所和修身之地。
我看着这个简介,陷入沉思,寻找远古的某种呼唤,良久,没得到任何响应。
梁小姐曾来过三次,对这里的环境颇为熟悉。博物馆此时没有开,她直接带我们到了博物馆后面的一个场地。
一转过博物馆,到了另一边,我吓了一跳。后面有两个大笼子,每个大笼子里有一个全身黑呼呼的动物。
那是熊。梁小姐说。
我第一次见真的熊,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那两个小义工也是哇哇地发出惊叹之声。浅草倒是见怪不怪,好像对这一切没有兴趣。
第一个笼子的熊正在躬身吃包子。它的脸面向墙壁,我看不到。但感觉它极可爱。
第二个笼子的熊正在晒太阳,它倚着笼子,头贴在笼子上,后腿撑开,前腿像人一样抚着肚子。我看到这只熊的正脸了,它好像喜欢在人面前表演。嘴尖尖的,眼睛是黑色的,耳朵很小,鼻子发亮,再看整个脸,却给人感觉很凶残。它慢吞吞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来有攻击性。
看完熊,我们又随着梁小姐转山。
比日神山和周围的山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她不是一座雪山。山上的植物即使在冬天,也是葱葱茏茏,蓊蓊郁郁的。
在转山的过程中,我感觉和浅草慢慢地接近了。
山上有一段路非常不好走,需要互相搀扶着前进,而那时候浅草就在我的身边。那两个小义工完全走到了一起,像是恋人的样子,梁小姐执意独自走,她上次就是自己走过去的,这样就剩下我和浅草了。
我感受到了浅草柔弱的一面。
她走得很小心,但仍要扶我一下,有时只是轻轻地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好像有我在她就不感到害怕。
小心。我嘴里不停地说着。实际上,我不怎么会和女生说话。
走完那一段路。我和浅草有了心理上的默契。
下山的路上,我和她聊了起来。
3
浅草是和我一样失去生活目标的人,但她又和我不一样。
一路上,我们聊起了各自的经历和对生活的感受。
浅草是九零年出生,大学毕业后在父母的期待下考了公务员,工作五年后觉得生活失去了意义,就辞职了。当然,这一切都是瞒着父母进行的。
辞职后她一个人去了尼泊尔,在那里待了一个月。徒步的时候遇到了她现在的男朋友,她又说了她男朋友的名字--车栈。
很有意思的名字。我问她她的男朋友现在在哪里。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我。
“你相不相信缘分?”浅草问我。
“怎么说呢,缘分好像也是一种能力,我感觉我现在失去了它。”
浅草没有思考我的话,直接往下说。
“我遇到了他,就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了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
“然后呢?”
“太神奇了。”
我期待着她的回答,她却像陷入了一种幸福的沉思。
“然后,然后我们当然就在一起了。”
“在尼泊尔的时候?”
“不,回国以后。”
我急切的想知道那个叫车栈的人现在在哪里。
“你们结婚了?”
“没有。”
“他人呢?”
“走了。”
“走了?”
“我们是一起来西藏的。”
我对她的话感到奇怪。觉得像是周围有一个人似的。
这个时候,我们从山上下来了。走到了市区外环的马路。
梁小姐要去买菜,我们就和她一起去了菜市场。
进了市区,身边的街景和走路的藏族人吸引着我们的眼球,我们失去聊之前话题的兴趣,就一路开玩笑,和梁小姐一起买菜。
我发现她也是一个时而开朗的人。
4
吃完晚饭。我又回到客栈的大堂。
晚上浅草并没有跟我们一起吃饭。她说喜欢自己一个人吃。
那天晚上我一直坐在客栈大堂里,自己胡乱调了一杯酒。梁小姐不舒服,她让我和那两个义工一起看店。那两个小义工觉得和我在一块很无聊,商量一起去朗玛厅玩,我喝了一口自己调的那杯酒后发现他们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产生了幻觉。困得趴在桌上睡了。
一觉醒来我发现浅草坐在对面,她看我抬起头来,顿时露出了笑容。
我来这里之前在北京一家影视公司做编剧,因为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剧本写不下去了,很痛苦。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多余的人。我也想奋发图强,辞职自己跑到山里租了一个房子,每天拼命的读书写作,结果还是没有成功。我觉得一个普通人写的东西都比我好。我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恰巧看到梁小姐发的朋友圈,没怎么思考就来这里了。我觉得生活就像一个压路机,时时刻刻都在碾压我,我怎么跑都跑不掉。
我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浅草。
“你没女朋友?”浅草问我。
“我的爱情就是车祸现场。我没有女人。”
浅草惊讶起来。
我在大学的时候想过找一个地方定居,但一毕业好像一切都变了。毕业的时候没有多想,直接考了公务员,留在了父母身边。我渴望婚姻,但爱情总是失败,我总是那个付出多又被背叛的人。公务员的工作像白开水一样,我对爱情也失望了,失去了激情,有时候想自己突然死掉也好,不要过这样活死人的生活。我从未想过出门旅行,但有一天我看到一本书,上面介绍了尼泊尔当地人的生活,我对那种淳朴所感染,觉得自己又复活了,马上辞职,去了尼泊尔。对生活,我还是没有希望,但尼泊尔之行让我遇到了车栈,这个人很幽默,我们很合拍,我以为他会把我从无望的生活中带出来,但实际上,他也是一个对生活失望的人,他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性而已。而爱是什么,性又是什么,生活是什么,他比我还迷茫。你根本不知道他骨子里的那种绝望。
浅草的遭遇更能吸引我。毕竟我只是写不出来东西被生活碾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而浅草是真正抛弃生活的人。
“他去了哪里?”我一直对车栈这个人有强烈的好奇心,总感觉发生了什么。
“他走了?”
“走了?”
“对,去了墨脱。”
“做什么?”
“徒步。”
“但是现在封山了。那条路夏天走还有路,冬天雪都到腰,人根本进不去,太危险了。”
“我知道啊,我劝他不要去,但他偏要去。”
“现在他人呢?”
“不知道。他走了,我来了这里,我们分开了。”
浅草脸色红润,朦胧的眼睛时而明亮一下,我总感觉什么地方怪怪的。
那天晚上,我和她无话了。她头倚着沙发背,身体松散,手放在肚子上,像比日神山上的熊一样,我看不清她的脸。只感觉到她有时目光锐利地看着我。
5
客栈那两个义工真的恋爱了,打算去拉萨,然后再往尼泊尔走。我祝福他们。
过了几天,又新来了一个小义工。
那个小义工冒冒失失的,有一天误入了浅草的房间,那天浅草刚好不在,他说看到浅草的床上躺着一个人。我以为那是浅草,并没有在意,直到浅草从外面回来。
出于好奇心,等浅草再出门的时候,我拿着钥匙,以打扫房间的名义开了浅草的门。在里面转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当我要离开的时候,那个大箱子很突兀地倒映在我的眼里。
我悄悄走过去,怀着忐忑的心打开了箱子。箱子里面是一个塑料编织袋。我摸了摸,感觉想一块猪腿,冰凉。
我又打开塑料编织袋,里面竟然是一具死尸。
我看到那腐烂的脸,猜想那就是车栈了。
心突突突突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