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与日渐老去的父母相处?
查看话题 >陪父亲走完他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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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就像一次旅程,享受沿途美丽的风景,也要忍受途中的颠簸与一切未知的意外,最终归于落脚点,回到平凡,留下念想。
每个人都会有生命结束的那一天,同时每个人又会面对一些生命的结束。对于至亲的生命结束,旁人会安慰为“顺其自然,节哀顺变”,但是丧亲者需要这样的安慰,也需要痛痛快快抑或安静失声的哭泣,归于平静之后还是用理智长远的目光看远方。逝者已去,生者当奋。
我愿用文字记录父亲离世前的点滴,就如他一直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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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看着父亲日渐瘦弱的身躯,臃肿的肚腩,眼角就不禁有泪水在打转。父亲跌苦一辈子,如今年近古稀之年还换上了肝硬化腹水,并且晚期,并发有中毒性鼓肠。想想肚里的肠子浸泡在满是细菌病毒的腹水里,继而发酵、膨胀,再慢慢的麻痹,不再蠕动,最终结果就是大便不通,吃得进去,拉不出来,还伴有胀痛。上天不公,让这样的老人家忍受这样生不如死的病痛,于心何忍?
常听亲朋好友说,这样的病痛是无奈的,连医生都放弃了治疗,建议回家熬过余生,就叫我顺其自然,估计就会安慰我说节哀顺变了。作为自己的至亲,情感上割舍不了,不会心安理得的看开。很多时候看着病床上的父亲忍受着剧痛在嚎叫,呼喊奶奶,犹如小孩般主动向奶奶的灵魂认错,原谅他莫须有的过错,祈求病痛减轻。我的心里就莫名的难过痛苦,自己的老父已是如此这般的痛苦,而我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他独自一人承受。我多希望上天病痛能分享,我能替父亲分享一丝病痛让他减轻一丝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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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亲和我聊到,她这周一直在思考和父亲的关系。于我,我深深明白,每个家庭都有难念的经,而且每个家庭念的经又是不一样的,所以家里儿女与父母的关系是不一样的,况且每个时间段又会转变的。这段时间以来,我还嫌弃老弟对父亲照顾得不周到,以为他害怕父亲的重病,嫌弃父亲脏臭。其实我错了,我不能用我自己与父亲的关系、对父亲的感受来衡量其他人。我年纪比老弟大,而且与父亲本是父子也如同患难兄弟、交心朋友那样从我懂事以来熬到现在。而老弟对父亲,至少目前对生死还不到悲恸无奈的地步,也有看得很开的情愫,我不确定这好不好,但是我想父亲就希望自己既然已经独自痛苦,就不希望自己的子女痛苦。
有天父亲肚子很痛的时候,估计也就是因为肚子痛而情绪暴躁些,我深深明白得父亲这种病的人就会这样。在他很痛而呼唤我,我没及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很伤感绝望的跟我说:“这里只是我的家了,而不是你们的家。”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很难受。我知道父亲此刻的神智还是清醒的,他明白,如果在他去世以后,我和老弟两人在安顿好母亲以后还是远赴他乡各自工作谋生的,都会把拼搏的他乡当故乡,却把父亲出生长大去世的家当老家,一个逢节过年偶尔回来看看、住住的地方,一个朋友揶揄间都会说到的告老还乡的地方。恰恰这个老家也是父亲捧着自己、牵着自己长大成人的地方,而自己却会把它慢慢变成熟悉而陌生的地方。想到这里鼻子很酸,但是这也是作为后代繁衍生息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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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见过对生命绝望的眼神吗?每每父亲疼痛得难以入睡的时候,看着他那浑浊的眼白,瞳孔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线,整个眼眶充盈着泪水。他老人家知道自己的病没得医治了,同时痛苦又在每日加剧,对生命慢慢的就绝望了。
服侍照顾父亲的这段日子里,除了未盲的眼睛闭上,鼻息平静才知道父亲已经睡着,其他情况很难分辨出父亲是否睡着。父亲间断性的腹痛实在难以忍受,往往很多时候眼睛半闭,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梦话,时常伴着疼痛声。有的时候也不习惯父亲平静的呼吸,总要起身看看他是否还在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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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交加的傍晚,家里的房子到处漏雨,而父亲的病床顶上铺了一层尼龙纸,就床上没漏雨,其他地方都漏雨了,漏得铺天盖地。我不知何时有过这样的经历了。被自上而下的肆无忌惮的雨注打在身上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懊悔,恨自己这么多年在外求学工作,慢慢忘记了父母的居所在最恶劣的情况下所要熬过的最艰难的时刻;恨自己这么多年还没及时改善好家里的环境,让父过上更好的生活,父母已经老去,而父亲快要死去;更恨得不到上天的怜悯,让父亲多长寿几年有幸多见一代人,享受绕膝之乐。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种感觉是雪上加霜、无助的感觉,但是一个已得重病时日不多的老人,躺在病床上,无路可走,其他地方漏雨,外面雷电交加,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感觉就是一个等死的人被遗弃在一座孤岛上,没有救援,只有死亡之神在招手。我祈求上帝,赞美你,歌颂你,愿你让我的境遇不再恶化,让我的父亲承受的痛苦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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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侍照顾父亲的这段日子里,偶有闲适的时候到家门口透透气,都能看到家住对面的小伙伴当妈妈了,生了个大胖儿子。每天看到她抱进抱出,哄着入睡,心里颇觉温馨。听她和亲讨论知道,新生儿要睡很长时间,一天十几个小时。我可以感受到作为一位母亲看着弱小的生命入睡是人生中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她在收获生命的喜悦与感动。而对比之下,我正在见证生命尽头的痛苦。我一天二十四小时基本看护着他的吃喝睡,父亲也像小孩子一样需要哄着进食、入睡,很多时候更像小孩子一样需要陪伴,若是感知一不在身边就会哭泣。除以之外,还要做父亲的倾听者,常在深更半夜他痛到无法入睡的时候。
很多时候我都会在想,与其让他老人家在难受的疼痛中度过余生,还不如看下有没办法让他在安静中离开这世界。但是我知道每个生命在其尽头都会有固定的方式与这世界告别。让家人顺其自然离开,在生命尽头多些临终关怀与细心照顾是对生命最起码的尊重。现在很多时候都在想,很多人的都是千里之外匆忙赶回来见生前的最后一面,亦或盖棺的最后一面,意义何在?
人总要离开,但不知何时,更不知是否有遗憾。父亲是跌苦的人,更是一辈子要强的人,坚强的人。现在的父亲很难坐上一会,基本都是躺着。他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突然惊醒,他要走去大门口坐,不能让人家觉得他不行,他还要自己拿钱去买东西吃。我知道父亲即便以前健在的时候去买东西也是母亲搀扶着他去买的,此刻的他忘了,忘记了身体的病痛,只是记得自己好久没上街去买东西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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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回到家将近半个月了,这半个月于他而言是异常难熬的,但我知道接下来到他离开人世的时日更是痛苦的。
还记得刚接父亲到医院看病的第二天隔壁床一位比父亲还年轻几岁的叔叔上午入院治疗,下午就走了。由于父亲行动不便,我陪着他只能在自己床位上坐定不动。就这样很惶恐的看到那位大叔断气前的一幕,还有医生是如何抢救,家属是如何帮那位叔叔洗净身子、哭丧,乃至抬走尸体的。当时我问父亲怕不怕,他是不怕死人,年轻有力时帮忙埋葬了多少相邻,只是他还担心我害怕。但是我知道,一个人不畏惧死人,但是不代表不畏惧死亡,或者难以忍受慢慢死去的过程。父亲的病也是恶化到如那位叔叔一样的地步,我担心他害怕。到出院前几天的凌晨一点多,我听到隔壁病房有家属哭丧,后来知道又有一个更年轻的生命离开了。向来睡得很静的父亲估计也是听得到的,我还是担心他害怕死亡。
回到家的父亲,大半月以来我都会陪他说话,父亲会和我聊过往自己的伤心事,聊他的无奈。老人在临走之前大半回忆自己未了之事,估计在临走之前没做到的就会变成他老人家的遗憾了。同时父亲的求生意识很强,不愿就这样慢慢的不治而逝。父亲老记得提醒老弟要去家乡的一座历史悠久的庙宇求签,听听关于病情是否会好转的神意。而我是知道父亲是从小到大听着这些美好而神奇的故事长大的,家乡的保护神挽救了多少生命,对这些他是笃信不疑的。这两晚开始父亲语焉不详的用口齿不的粤语讲梦话,初次听到他反复如此的话语,很是吓人。后来想想父亲在住院期间有跟病友用粤语沟通过的,他在医院的记忆时常涌起。父亲越来越像小孩了,要哄着入睡,醒来不见家人,便哭闹不已。
在父亲慢慢进入神智不清、语焉不详的状态时,我才愈加明白陪一个老人走入生命尽头的意义。那就是一直看着他那熟悉的音容笑貌消失,讲着讲着的熟悉的人事物再也听不到了。而对时日不多的父亲来说就是有家人的陪伴,走得安心而踏实,再多的遗憾,再多的嘱咐也不及这日夜的陪伴与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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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父亲日渐消瘦的身躯,心里莫名的难受。出院回来在家躺卧的时候,父亲每次起床都是左手靠着我的肩膀,右手从我的腋下揽过去抱着我的上半身,而我一手拖着父亲的头部,一手抱着父亲的脊梁骨,与父亲和着“123”的节奏扶他起来坐定。我故意让父亲发出“123”的口令,就是想知道的当时父亲的身体状况,让他一直明白我们兄弟俩与他同在,一直在他身边守护他。
可惜刚刚扶父亲坐立的时候,猛然发现父亲已经瘫软无力了。我和老弟两人硬是把他慢慢拽起,坐在病床边不到几分钟,气喘得非常厉害。我非常熟悉这气喘声,也非常害怕听到听到这气喘声,万一接不上气就会瞬间离去。父亲的腹水很多了,和中毒性鼓肠也已经很严重,撑到肺部,影响了呼吸。同时他的肾和肝也在慢慢衰竭。父亲刚住院的第二天隔壁床的病友就是带着这听着难受痛苦的气喘声离开人世的。我和弟弟扶父亲慢慢躺下,期间神智不清的母亲都会过来帮父亲垫好枕头,帮忙扶着父亲的颈部放到枕头上。命之尽头,人都有感;痛至深处,心皆能觉。
现在能听清父亲的声音很困难了,毕竟他能发出声音都已经很不容易了,幸好他还能听到听清我们的声音。陪伴亲人离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看着亲人的音容笑貌慢慢的变化,变成倦容病态,瘦如干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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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走了,愿他在天国不再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