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悟篇
/9.16午 (给非存故舍诗歌奖群关于前面诗评所言那个“点”的:) 这个点,就是一切艺术所趋向的那个点,无论创造者是否知识、自觉于那个点或趋于那个点,创造或曰创造之抽象精神都在趋于那个点——就如无论是否知识、自觉于死亡,生命或曰活着都在趋于死亡一样。这个点,大抵似“零向量”,可曰永恒价值(之方向),可曰“美”——或如瓦雷里之“终于闪耀着”的那个“旅途之终点”,是“行过”后.再.“完成”的那个点——不过此处所言的这个“点”固非艺术之究于极的点,而只是某一作品之形式所.能.承.负.的情思自在自为呈示自己的那个点,或俗薄地说:艺术品之为真正的艺术品的最低要求的那个点。 可以这么理解吧,不想辩解了……但对于我,一旦进入审美过程,作为个人的我是无主动判别甚至无生发喜恶的能力的,一切都被美剥夺了……在创作与审美中,自我是空无,不是自我在审美,世上没有那个自我……是美在审判艺术,就如是永恒价值在判断道德行为。创作与审美某种意义上都是自动创作与自动审美,是那个You Know Who在创造、审判……正如各位提到的性爱中予人幸福的行为是不由自主的、被强大的自然趋势裹挟推涌着去作的,使你快乐的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近暮 下午,看了许多文字、词语——“不是语言”,在床上,抬首看窗外染上橙色的天空,静伫的楼宇,或许也是没吃饭的缘故,感到冉冉升起——或曰缓缓降下的感伤,一阵温暖、失怀、使人失却意志的氛围笼罩了我。正是如此的,我在前十八年往往感到的那种悲哀、忧伤正是如此的。生命的自然状态甚或生命自身本是茫茫脉脉的悲哀,渺渺淡淡的忧愁。那种悭吝自守、一往无前的固执于敲碎一点的快乐其实是麻木,是荒漠化的趋势,是丢弃了灵魂的。我能理解植物的悲伤……不是呼天抢地的痛苦,不是伤心欲绝的悲哀。是植物性的忧伤与欢欣,不是动物性的悲恸与快乐。原先我曾是这样活着的,只是后来那可怕的快乐浪潮冲毁了我性灵最珍贵的那部分,不知何所之的失怀感…… 在这感受的环笼、冲刷中,一切都明丽、生活起来。露台上可见的苍茫的空间,暧昧温柔的夕光,夕光下的翠树,被暮色打湿的砖石、柏油路面闪烁着老实蔼然的光芒,枝桠上缓缓飞起的麻雀,老墙面斑驳的赭红对着低沉下去的日照,不知在感念着什么。远际渐趋微蓝的莽林丘山、街衢巷陌,又是同一具有无限深密的无限细节的世界的无限重复…… 失却了这感受,简直不能算活着。 彻头彻尾地孤独,还要爱,茫茫脉脉地悲哀怜悯地爱,才算是刚好活着。刚刚好好地开始活着吧。“开始”、“结束”都不对,悲哀不就是无始无终、不知何所之的不为什么而忧心忡忡的永恒么? 鲁迅在《两地书》中写道:“十三日发的给我的信,已经收到了。我从五日发了一信之后,直到十四日才发信,十四以前,我只是等着等着,并没有写信……”此时,我能想象在那些日色慢,车、马、邮件都慢的时日里人们植物般活着,坐着,在路上走着,伫立在世间一隅,等着一封信的情景。大到无穷无已的悲怀渗入每个人心头,可人人又不以为负担,觉得那是轻而又轻的东西,处处携着养育着它。这样,轻而又轻的在无处凑起来,升起来,就是那重得可怖的,就是天国呀,真、善与美呀。不敢索解的。光、影或黑暗绞杀藤般爬满那时每个人的周身。 我的悲哀是茫茫脉脉的,上帝的悲哀大约是痛心疾首、天崩地坼的吧。我是那个乞丐,轻巧地携育着我一包仓鼠球般的忧愁。上帝是那个恺撒。就在此刻,我比上帝幸福。/ /暮夜 善人、恶人、老者、孩童、男与女……在睡梦中实在是无差的。观察人们睡梦时的样子实在是……无关道德判断,而是美学判断。/ /奇怪,好像从没见动物开心过。/ /尼采对自己思想中的信仰不是很有底气的。/ /晚 (给林兄的:) 林兄,下午看了一点你的随想,很佩服且欣赏你情思的敏锐与深度。你谈起爱情的话令我惊叹。 话说文学考研每天都要学什么呢?也不用作高数题[尴尬]…… 感觉文学史还很有意思,看小说于我简直就是娱乐呀。你于我就如职业电竞选手于我们宿舍的网瘾少年一样。看来我真该考虑考文科的研。作理科题就太无聊了…… 也对,我知道的一点点文学史里也有许多书我不喜欢读。 于我,或许真当任务去做,又与生存、实用性绑定起来,也就索然无味了吧。 就如写情诗,于我,只有在没有一个确切对象与鹄的,不想成就恋情而是只为艺术之完美,至少写完后不赠给人家看时才写得好,自己也兴致盎然;否则即便只是存着为讨好人家或成就恋情的想法,那诗兴立即没有了,感觉还是在交差,是为了实用性,味同嚼蜡了。 这些,或许我以后会感同身受吧。 我还没读过多少教授的文学评论,不过近来认识的几位文学教授写的诗的水平、情思境界确实让我失望。但上他们的课我还感觉可以,至少没有精神方向的大偏差。 当然,我遇到的太少了[尴尬]。/ /夜深 初入现代、后现代社会,现代人仿佛已成为神了一样(我那时亦觉如此;我上大学后才算步入现代社会,中学时代我是生活在近代社会中的;更以前甚至是中古。),新新人类,妖童媛女们呀……可细细想想、感受过一番——原来现代人自己仍是奴隶,被奴役程度似无减损——现代人是服侍着、帮着一个隐身的泰坦,叛变的暴徒,或曰“资本”、或曰“现代性”成为新的神罢了。/ /9.17上午 早晨骑车行在初秋寒凛的树荫楼影中,一切混乱的、肮脏的、热烈蓬勃的,都被吹掠过,都已被抽干而死亡、涅灭。一切情欲都感到如此冷,如此瑟瑟颤栗的纯净。我想快回寝室,否则,我们怕,寒风,会将我们的灵魂吹散……当我骑到阳光下,清晨充沛的日光照在身上,温暖自背上一点悠悠传遍全身。那时,那种感激的情感终生难忘。/ /近暮 审美时,生命能感到自身之中两种深沉的趋势,或曰冲动:一种趋势是纯粹性趋势,渴望尽量延长审美时间,丰富审美过程的细节,甚至停留、伫立、流连于审美过程中永不回返世俗;另一种趋势是实用性趋势,催促心灵自审美状态脱离出来,要求缩短审美时间,而依据(于世俗)“日常的”世俗状态的速度继续存在活动。审美时,这两种趋势在生命之潜流中不停冲突、碰撞,彼此矛盾,呈撕裂态——注意,另一种意义上,这两种趋势的划分仍是为实用性的表述;那生命之趋势是同一的,只有一种生命趋势,它与它自身相矛盾,或曰它本就包含着矛盾,又超越矛盾,是大无性的,既上又下又无论无所谓上下——故而将它一分为二,而有了上述两趋势——于是,生命处于审美状态时,便天然地流连迷恋、依依不舍,并隐隐感到正承负着自我被撕裂的风险,如立危崖,并感到美不可即、时间易逝——并在审美的幸福中感到深深的、隐秘的悲哀。/ /9.18午 呼天抢地与欢天喜地都是不自然的,都是很糟糕的景况。/ /前些日子在垣外了解了一点Tibet的信息,感于佛教,看了一点达赖喇嘛的关于转世的说明。前几天想起SR来,想起我谈起“禅师告诉弟子,在路上遇到佛陀,杀死佛陀——而他们十分爱佛陀。”“弟子通悟前,禅师杖杀之。”一些日子后,在旅店那次,他对此以“方法不当”评论之。他敬仰佛教,却不明白佛教、禅宗某种意义上之精粹即在于对逻辑之超越,而仍以逻辑之思维理解之。禅是无法理解的,因为它没有逻辑。逻辑是低级的、愚蠢迂腐笨拙的、世俗的——至少相较于禅。当然,某种意义上,佛与禅是通过打碎、超越逻辑而达到更高的逻辑——比辩证的“逻辑”更高的,大无的逻辑。当然,某种意义上,我仍是在以逻辑的思维来解释佛与禅的超逻辑。这段话我想记有些天了,此时记下,忘却了许多东西,暂且如此吧,以后——又是以后——我愿尽量在思绪生起时便及时记录下它。/ /9.19近暮 昨夜又在垣外看时事、时评,为未来忧心忡忡,为过去、目今悲痛愤懑。为众生之苦难而感到悲悯的痛苦,并为消解苦难与痛苦而创造——重拾这意志吧!否则于我,创造又何必呢?惟这意志是锥刺我创造的必要的针。/ /夜深 今夜23:00多写完了《八月》。后来,我被豆瓣禁言三天——幸而是因“广告或垃圾信息”,那是我发到太多小组里的缘故。/ /9.20晨 一则笑话:何以“从前的日子”里我时时感到一切之梦幻?——因为那时我睡眠不足,本就每日活于半梦半醒之间.。当醒时的世界掺和入梦的气质,一切光、影、花草叶枝都着魔般奇妙、鲜丽起来——正如掺混着夜的昼——晨、暮——之迷人。全然清醒与全然的昼一样干瘪、无聊。尼采不也最爱那“日出之前”的晴空、朝霞——那未被道德玷污的幸福——并沉醉于少女旋舞的黄昏——永恒轮回之象征么?今日我起得早,睡得少,感想而记之。/ /晚 (给非的:) 格律体应当是要有季语,且还有固定的平仄音要求;而风体排除季语、音韵要求,只要求“五七五”或“三五三”三句而已——甚至字数也不限,只要求三句。以上这些,都是直接仿照日俳——亦分格律体与风体的。甚至木心先生的俳句连三句的形式要求也摒弃了,只求有“俳意”。 我只写过几首严格格律体的,其实勿开心。我很爱俳句,这也是我一个尝试的方向吧。 格律汉俳之格律表: ①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 ②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 ③仄平平,平平仄仄平,仄平平。 ④仄仄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想起《深夜食堂》里那人诵的俳句,就是风体。/ /夜 一切意义皆是为了实用,而实用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9.21近午 我是钥匙,而不是门。你要自己打开门去看看那个世界,或通过我,或自己成为钥匙。/ /“「我」这个字只是实用性的,它并没有实质的对应,它是需要的,即使佛陀也使用它。作为沟通的工具来讲,它是好的,它可以指出,但是它并没有实质的对应,所以第一个,自我,意味着「我跟那些构成要素是分开的」。佛陀说,你并不存在,只有那些组成要素存在,你是全然的空。”/ / “佛陀说:「就是这样,当这个被称之为空的医药医好了你相信存在的病,对空的执着跟对存在的执着都同样是病。那些在得到健康之后还继续使用这个“空”的医药的人只会使他们自己再度生病。」 记住,首先一个人必须抛弃每一样东西而变成空,然后他必须将那个空也抛弃。那个空只是一种医药。当佛陀说「我是一个医生,而不是一个哲学家」,他这样说是对的。他不给你一个学说来让你执着,任何他所给你的东西都是暂时性的、随意的,有一天,它必须被抛弃、被忘掉。 当一切都消失——世界和神、物质和头脑、身体和灵魂、你和我——当一切都消失,到了最后,连那个一切都消失的概念也消失,你就达到了,你就变成一个菩萨。”——对于较“空”更高的大无,也要如是。/ /“第四个就是人的概念:有一个信念说有一个永恒的实体会从一世转到另一世。那就是佛陀所说的人——你将会死,而你的人将会立刻生进另外一个子宫里,那个持续是存在的,但是没有人。那个持续存在,但是没有自己,那个持续存在,但是没有个体性,那个持续存在,但是没有灵魂。”/ /9.21午 “无实论”:一切并没有一个“事实”,甚至并没有那个“一切”——“并没有”亦不是在呈示一个“没有事实”的“事实”,而是“不必有一个确凿的”,无论无所谓有无事实。也并非“一切皆解释”,甚至也并没有解释——语言,或任何形式皆无法表述我所明白的,你无法理解“无实论”——除非你也晓悟大无。/ /倘若不是“创造”,而是“生成”,倘若是如化学反应那样,生成物生成反应物,一面它自身就成为了反应物,另一面,它自身在生成了反应物后就消失了;那么,神在“创造”了世界后,世界自身就是神.(于世界的神),就是神.自.身.(于神的神),而神自身已消失、死去了……/ /不要学着去原谅、宽恕。在被伤害后,再忍痛康复、原谅对方——这整个过程是愚蠢的。倘自一开始就不被伤害,又何所谓后来的原谅呢?我们要学着自一开始就不被伤害,而非在被伤害后再"learn to forgive". 自浅薄的层面,这固然是指种种外在的、实用性的防御、抵抗;而自较深刻的层面,这是指(不只精神性、内在的,而亦是精神性与物质性的同一[虽然它们本就是一],内在与外在的同一[两者本就只是一个东西的两面])超脱出世俗对于“伤害”的认识,不将他人的行为作为对自己的伤害,他人只是行为,是对我,又无论无所谓对我,我如空,如水,你无法对空作什么,你无法对没有什么再作什么——你没有对什么作什么,(明白)我(自根柢观)一无所有,再没有什么能伤害我,再没有什么能自我这里剥夺——到那时,我的柔弱就使我成为最坚强者,我的空无便使我成为最富有者——当然,更高的,要看到,那柔弱本就是坚强,那空无与万有同一——既然柔弱无所谓柔弱,坚强无所谓坚强,空无无所谓空无,万有无所谓万有——因此,万有皆万有,万有皆大无。又无论无所谓万有与大无。/ /何况美永恒论明白,善恶无报偿,真正的——善的报偿不是在以后,不是因从前,在善行的一刻,善念的一刻,甚至善本身永恒存在时便得到了报偿;恶的报偿不是在以后,不是因从前,在恶行的一刻,恶念的一刻,甚至恶本身永恒存在时便得到了报偿。当然根据美永恒论,自较高意义,恶、丑并不实在,而惟善、美实在。/ /想起在我通悟时,我并没有看到“内在的光”,或神,或佛陀的慈悲,并没有听到“从天上有声音说,这是我的爱子,我所喜悦的”,并没有感到至福、永恒;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听到、感到——我处于一个没有什么可看到、听到、感到的状态——正因如此,这才是我的通悟,倘若我看到、听到、感到了什么,那我还在有与有限中,无论那是光还是真善美还是神;我看到、听到、感到什么都没有——我看到、听到、感到了那大无,那既是空无,又是万有,又无论无所谓是否是空无与万有,甚至无论无所谓是否的大无。/ /我达成了,但我什么都没有达成。只有达成了那什么都没有达成的达成,才是真正的达成。而当真正达成时,就什么都没有达成。/ /午后 倘若我谈论大无,或佛陀谈论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或老子谈论道,或赫拉克利特谈论流变,或耶稣谈论神,或奥修谈论禅,我们都不是围绕着什么而谈论,我们都不是在谈论“关于”什么("about" something),或我们知道的什么,而是——我们已进入我们所谈论者的中心,我们已成为那被谈论者,我们就是我们所谈论者,我们只是在谈论我们自己。/ /真正的爱并不指向什么。真正的爱可经由某一人、某一事物引发,如导火索炸开心魂中的屏障,可却并不指向某一人、某一事物,不指向任何什么。倘爱指向什么,倘你爱的是某一人、某一事物,则你在可能性中就会憎恨与你所爱的不同的东西——这与憎恨对立的爱并非真正的爱,这爱仍与憎恨同一——这爱本就是憎恨而已。真正的爱都是指向一切众生、存在,指向万有、大无,又不指向任何什么的。/ /当然,指向大无即意味着既指向一切,又不指向任何什么,又无论无所谓是否指向一切或不指向任何什么;指向大无即意味着既指向大无,又不指向大无,又无论无所谓指向大无。大无本身的意思,即意味着并没有大无这样一个东西。/ /上述两段写完后不慎删掉了,于是只好重写。又痛彻地体悟到那一刻逝去的情思是永不复返的。/ /9.22上午 方才去为那日本短期班上课,10:10的课。本已有点晚了,我上楼,铁门锁着,学生们集合在楼下下。后来,开开门,不想多媒体设备不支持我的格式,反反复复,又去3楼找了一个办公室改PPT格式,最终仍不行;那位苍颜的老师——我向前以为是日本的带队老师,原来是中国人,会日语——提议带他们去三楼看各国的联欢。于是,我算“上过课了”——但什么都没有上,与他们什么都没有交流。这并非人为原因,那大显示屏的“格式不支持”,这种种——是天命,而非人事。我向素安于天命,而抗人事,故而少无怨言。我此刻正于他们一起看联欢,站着。他们的身高是矮些,那位女生简直还是孩子,比我的母亲更矮一点吧,看起来才十一二岁,呆然站着,如古画或清代相片中的肖像。我们这里很难见纯朴如此的女孩子,很难很难。他们是大学生了,大一大二,日本还在放假。据说他们之前没学过中文,有人会一点点。/ /夜深 (给林兄的:) 不过奥修不是要你使用头脑,而是引诱你抛下头脑。别人的思想都是要让你作男人,要你费力进入之;而于奥修,你只需如女人那样放松,松开拳头,岔开腿,让他进入你。 开个玩笑。 但头脑始终是较浅薄的、片面的;我们的认识力有超越头脑的能力——我们可以唤醒本心判断。 太困了,“头脑”昏聩,再讨论下去我会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