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星月永耀之地

这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还记得那是2018年的年末，我的工作进入了忙季的尾声。偶得闲暇，我与网友L不知怎的聊起了地下城。

这世上果真有地下城吗？答案是有的，我心里确信地知道这个世界上一定有这样一个地方。西方魔幻文学的世界里，那些建立在巨大地穴里的地下城中，居住着神秘的民族，巨龙守护着地下世界所隐藏的奇珍异宝。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地方？

或许没有巨龙盘桓于地下，可我知道的那个地方，其奇妙与神秘，并不在人们所幻象的那个世界之下。儿时的我曾经读过一本有关世界文化遗产的百科全书，在介绍地下城的时候，一副栩栩如生、细节动人的图画占了整整两页。那是一幅地下世界的剖面图：在深深的地底，还有许多层彼此相连的地穴，许多的人们生活在其中，在那里他们上学、做礼拜、酿酒、饲养牲畜、招待客人。许多精巧的设计使得地下城易守难攻，更显得危险而神秘。这是一个前所未知、前所未见的世界，一座如同蚁穴般庞大而充满秩序的地下城市，出离想象却又真实存在。在十多年后，即使是在我终于长成现代世界中一个疲惫的成年人，那本满载新奇与梦想的图书也终于无从寻得之后，每当我想起地下城，那副精美的剖面图便立刻清晰地展现在我眼前，有关那个奇妙的地下世界中曾经生活着的隐秘的民族和他们不为人知的过往，依旧给我的心灵带来一阵新奇而美妙的战栗。是的，这个世上的确有这样一个地方。

在网络上找到的一副剖面图。那时候我看到的那副图与之类似，可细节上可要活灵活现多了，连每一个小人脸上的表情都描绘得清清楚楚，还解释了每一个房间的用途

那么这座地下城市究竟在哪里呢？兴致勃勃地描述一番后，我暂时从头脑发热中清醒过来。那本书早已经消失太久，我甚至记不起书的名字，更别提这个地下城市的所在地。那时候我突然感到一种冲动，仿佛一段远古的记忆在向我发出召唤：我本该知道它在哪。它不仅仅存在于书中，存在于我的幻想里，现在它依然存在于幽暗的地底，一直如此。

我打开搜索引擎，却陷入迷茫，不知道该如何用精准的几个字形容那个出离想象的世界。几经斟酌，我输入了“underground city”，找到了一篇介绍世界上几处著名的地下城的文章。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几处相似的地下世界，甚至连北京的地下水库也被列入其中。然而那座地下城是极其不同的，它那令人震惊的规模和井井有条的秩序，绝不是一个随便将就的地穴那么简单，而是一座真正自如运转的城市。几经搜索，我竟然真的找到了它——Kaymakli。

Kaymakli地下城在土耳其的卡帕多奇亚地区，是这一代最负盛名的人文名胜。我这才了解到原来卡帕多奇亚地区的喀斯特地貌是如此的奇特，以至于这里被评为“地球上最像月球的地方”，甚至还被当做星球大战系列电影的取景地。诸多遗失的信息突然涌入我的脑中，令我在惊愕中感到一丝茫然。原来它就在土耳其——不远，似乎也不近。没错，到那时为止，我对土耳其这个国家的了解还停留在kebab，恶魔之眼的注视和奥尔罕·帕穆克上。

那么是什么让我决定真的动身前往这个自己所知甚少的国度呢？当然了，这里面有许多奇妙的因缘，除却自童年记忆中念念不忘的地下城之外，恶魔之眼似乎也与我有些奇妙的联系。儿时我曾偶得一只蓝色眼睛的挂坠，它十分像一只洋娃娃的蓝眼睛，可以在放平时自己闭上，有着长长的黑色睫毛和一个银色的外壳，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环。后来我将它用一根金色丝带穿起，挂在我的卧室门前，竟然令我感到出乎意料的安心，进而克服了对黑夜的畏惧安然入眠。这个小小的护身符究竟从哪里得来？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现在它可能还在父亲家的某只小箱子里。但蓝眼睛也是土耳其人信仰的辟邪物，他们相信这恶魔的注视能够使那些因嫉妒而心生歹意的人望而却步。以前我曾了解埃及地区的一些风俗，无论是蓝眼睛还是法蒂玛之手，都是在两地都被推崇的辟邪物。回想起儿时的我同那只不知从何而来的蓝眼睛所结下的奇妙缘分，我想它或许也曾在黑暗中守护了我。

我想真正使我动身的原因，并非是一个理由，而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有一个良好的契机。在我正式工作的第二年，我逐渐陷入了一种疲惫而迷茫的情绪之中。我的身心都不甚健康和自在，而我总是不时地因为思考自己在这座似乎从未令我感到亲近的庞大城市中的未来。我心中知晓这样的状态并非长久之道，必将于我的身心有损，又难以改变现状。同时我的心中依然对儿时失去的家庭温暖感到渴望，并在是否要主动亲近不甚熟悉的亲人以弥补自己情感上的缺失而感到犹豫不决。我的心在焦虑中徘徊不定。

那时，突然有一个想法在我的脑海中一亮。“为什么不去一趟土耳其呢，亲自看看那个地方？”我的精神重新因为热切的渴望而为之一振。的确，我没有取得很多的积蓄，未来也混沌不明，可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不是吗？或许我真的可以做一件我心中真正渴望，却从未做过的事情。那样的事情，在我二十四载的人生中，实在是太多了。然而过去的已经不堪回首，我依旧相信未来的我可以做到令我自己感到惊奇而骄傲的事情。在那以后又将发生什么呢？

我就像《大三儿》中的主人公一样，几乎立刻被自己的梦想所倾倒。梦想的种子一旦播入脑海深处，便倔强地深深扎根，成为执念。我没有什么积蓄，即将在年后失去工作和房子，也不知道之后该去哪里、该怎么办。然而为了这趟旅行，我省吃俭用地凑出了一笔旅费，并且赖着年向领导请了十二天的假期。难以置信的是，这一切竟然都成功了。现在，我明白一件与我过去的人生中所做过的所有事情都不同的事情将要发生——明明是在孤注一掷地冒险，却仿佛使我感到我的人生终于走上正轨。

我所渴望的是什么呢？是到我儿时魂牵梦绕的地下世界亲身游历吗？是到那个知之甚少的中东国度增长见闻吗？还是渴望逃脱生活和工作的重担，去追随自己心底的热情呢？是也不是。我所明白的是，只有鼓起勇气做成了一件事，才能像推倒多米诺骨牌那样，重拾改变自己的信心和勇气，而这样的信心和勇气只有自己能够给予自己。

就这样，我收好了为数不多的行李和钱，一头扎进历史书籍和纪录片里，还尝试学一些简单的日常会话。我把我的出行当做一个秘密，直到快要返回北京时才透露给家人。我确信我即将踏上旅程——我那时候并不清楚，就在过年期间的短短十几天里，中土外交上再次就新疆问题产生了摩擦，外交部第二次向土耳其的中国人发出了安全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