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动物才会觉得“繁衍”是生命的意义

最近断断续续看了《王朝》，一部堪称神作的纪录片。昨晚临睡前，陪爱人看了《人间世》的第二集。两部纪录片，一部关于自然，一部关于人间，亦步亦趋地出现在我的眼眸中。巧合的是，它们说到底都有一个共同的主题。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从这两部纪录片来看，得到的答案都会是繁衍。动物在自然的王朝中马不停蹄、日复一日地猎杀，维护族群中的权威，无非为了争夺发情季的交配权，获得繁衍后代的权利。而人间的我们，哪怕如此高龄，如此危重，为医学和生命所禁忌，也要去生育，同样是为了后代，甚或只为一个男性后代。

这样看来，人间和自然一样残酷，比自然更残酷。人类努力了数万年进化到达生物链的顶端，终于能够不再像动物那样受制于自然，却最终仍然和动物一样，将生命的意义定格于繁衍。

只不过是一群可笑的高级动物而已。

我能够理解一个孩子的意义，作为都是喜爱孩子的人，我和爱人也正在经历这样的繁衍阶段。但我并不像《人间世》中第二位不幸去世的孕妇一样认为，孩子会让我们的人生变得完整，或更有意义。更不会认为，如果人生真的需要一个孩子才能变得完整，这个孩子必须是亲生的。我们曾多次探讨过收养孩子的话题，虽然明知那在法律上是难以实现的，但在内心我们都不抵触。事实上，血缘并不重要，无论是在动物的生存，还是在人类的感情面前。《王朝》中，争斗的多半是父母子女。

而在人间，血缘虽会增进感情，却总能为感情取代。

果赢是我童年最好的玩伴，我们同宗，我叫他小叔，他住在我家房子后面。他在家里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他家门口有一株合抱的老槐树，一年四季我们都在树下玩耍。我读书好一些，高中时住校，后来又读大学去了外地，他则早早辍学进入了社会。

我都快要忘了他是哪一年自杀的，只记得那年春节拜年的时候，她的母亲一直握着我的手，喃喃地，不停地问我，你知道么？果赢上吊自杀了。在这之前的假期，我得知了他不是亲生的事情。隐瞒了二十年的消息，追究没能防住碎嘴的人。

-他是一个不争不幸的人。

那时见面的他精神已经有些不正常，嘴里总是念叨着什么。但在我的观念里，却始终不曾想过，这消息会压垮他。后来我才明白，他只是踏入了血缘的怪圈，忘却了父母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我将之归因于他辍学得太早，若是能够出去读读书，走一走，多结交一些没有血缘的朋友，或许就不会那么执着了。我和家族里的人一样，深恨于他人的闲言，也哀其不争。

最后，他没能进入家族的祖坟，被埋在了祖坟的东北角。父亲说，他来了，又走了，就是为了演这一出。就让他在那里像一个卫士那样守护着我们的家族。有时候，我仍然会梦到他，每次回家祭祖，也会记得给他添香烧纸。

我的爱人在怀孕前总是问我，如果真的遇到难产，保大人还是保小孩，问了很多次。每次我都斩钉截铁地说，保大人。除此之外，她还会问我，以后是孩子重要还是她重要。我也会回答说她重要。并不是我嘴上这样回答，而是我内心就是这样认为的。我们也会好奇孩子的性别。虽然我承认，我想要儿女双全，如果只能要一个，也会有偏向想要男孩。但那只是个人的希望，无关事实，最后是男是女都最好。想要男孩不过是更舍得男孩去历练功业，只是一个老庄没有读到家的庸碌父亲的自私想法而已，是应该声讨的。

在我的老家山东，传宗接代观念的重灾区，如今老一辈们的观念也已不再那么固执。就孩子性别的问题，我也曾问过我的父母，他们同样回答说男女都好，一样高兴。

要承认，哪怕这仅仅只是一句话，

也仍然是时代的进步。

《人间世》中有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那是一个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却只想要个儿子的38岁高龄孕妇。她说，还是做男人好。重男轻女和传宗接代的观念已经荼毒她的内心如此之深，以至于让她仅有的一生竟不能正视自己的性别。我相信，她的家庭和丈夫并不像片中表演得那样无辜。那是一个冷漠的家庭，那是一个妻子已经换了三次血早已病危，仍在反复质问医生真的没有办法要保住子宫的丈夫。

在繁衍后代的问题上，雌性面对的始终是来自雄性和家族的压力。如果没有长久的潜移默化的环境熏陶，她是不会说出那样的话的。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生而为人的性别都要质疑，这样的人生会因为拥有一个孩子，拥有一个男孩而变得有意义，或者更有意义吗？

《王朝》告诉我们，在自然的繁衍中，雄性只是承担了发泄欲望的角色，至于生育、哺乳、喂养、教育，乃至保卫安全，都是雌性的工作。

《人间世》则让我们警醒，作为高级动物的相当部分人类雄性，不但没有比动物雄性更高级，反而更低级。至少雄性动物只是单纯地想要繁衍，并不会在乎男女。对于濒危的动物族群而言，繁衍本身的意义也远胜于人类。

-诚然，繁衍是生命的天性，但却不是生命的意义。

世间最好的事是希望。但希望不是必须，世间没有任何事是必须。人类作为有思想的动物，可以想要后代，想要自己的亲生后代，也可以想要男孩，但是当你不具备条件不能拥有，或者拥有的并不是你想要的时候，学会接受，学会顺其自然，不强求，这才是通往生命意义之路。于我而言，《王朝》中，几乎所有的动物，虽然也有过起落波折，但生命本身于它们而言，除了繁衍，谈不上意义。最有意义的生命，毋庸说是那头勇敢的野牛，当杂色狼的幼崽们面临狮群的威胁，莫名其妙孤身冲刺却送了人头的野牛。当它主动进攻狮群的那一刻，无论动机如何，亦无关结果，它的生命都像是有了意义。

或许能够说，动物如果不繁衍，生命就没有了意义。但你不能这样定义人类。就纪录片《人间世》中提到的生育权而言，在人类的生命权面前，没有任何商讨的价值。何况所谓的生育权只是父母的生育权，不是孩子的。孩子的问题在于他们只能注定被出生，却不能选择。那些搏命生子的父母们享受了所谓的生育权，却丧失了对生命——自己和孩子生命——的尊重。他们搏命生下来的不是孩子，而是自己愚昧的动物天性。这天性，对于一个生而无母的孩子而言，或许注定只能是人生悲剧的开始。

《人间世》是《庄子》内篇第四。

在此篇中，庄子借爱马却伤马的寓言提出了“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的命题，发出“可不慎邪”的警言。纪录片借《人间世》之名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搏命孕妇们，行为恰恰隐含了这一命题。人生从来不是容易的，生命也并不总是有意义。

如果说人一生都在做观念的奴隶，

那我想生命的意义就在于选择一个正确的观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