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徒步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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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徒步犹如一场神圣的仪式,或是一次充满童心的创造;有时,徒步意味着一次彻底放松,一次心灵的重塑;有时,徒步又是一场重新探索的冒险。但对于此刻的我而言,徒步意味着对大地的一种无条件依附。它让我扎根于深沉的土地,并为沿途的风景带去了生命力。

图文 | 戴文子
我擅自挪用了一位蓝调跑者的书名,而当我得知这种句式也非该跑者首创时,便无来由得减少了些许愧罪感。
跑步、徒步,一字之间的毫厘之别,感受之上的差之千里。
在我看来,「徒步」与「跑步」是两种全然不同的体验。因为,徒步有时可以生出一种飘荡的感觉。这种感受不同于跑步的时候由于肌肉紧张而产生的眩晕感,而是一种由于疲劳和循序渐进的麻痹感而实现的心灵解脱。
长久以来,我对徒步的理解仅限于此,而且也从未想过要专程作文谈论。徒步又有何可言?它无关技巧和成败,也没有特定的规则。徒步的人,要做的只是行动、重复以及专注。没有人不会徒步:将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之前,便是正确的起势;接下来要做的,只是选择适当的距离前往任意的某处,随后便是一个简单循环的过程。
将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之前。
事实上,我对「徒步」二字的看法,仅仅在一次切身体会后便产生新的认知。这种认知微乎其微,稍纵即逝,却被我有幸捕获,进而生发出无限遐想,码字成文。

祁连腹地,嘉峪关市区外120公里。竟然与城市距离如此之近,放眼亚洲,绝无仅有。
宣传图册上,巨大的白色团块洁白晶莹,光耀显眼,横卧在高山怀抱中,辉映在丽日蓝天下。
七一冰川。
极目远眺,山顶白雪皑皑。太阳升起,为清晨驱走几丝寒意。
想要靠近海拔4360米处的冰舌绝非易事,我不觉在心底盘算。上下来回,以我的体力和速度,最少也需要五个小时。
必须紧随陡峭的山径,在碎石和洼地的交替中探寻路途。越往上走,空气便愈发稀薄,气短是必然结果;除此之外,在终年积雪的山巅之下,还需要层层加衣以对抗寒风呼啸。
行程很紧迫,不容瞻前顾后;远山在呼唤,发出诚挚邀请。
这是一个持续疯狂的决定,这是一次直面孤独的旅程。
出发!
徒步,是我此刻的回应。回应冰川的邀请,邀请我向地而终。

我的双脚如同一把圆规,不占据任何空间,却可以用来衡量土地的弧度。
脚下不停,思绪翻飞。我不觉开始思考:徒步,将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之前,这一简单的举措,到底能蕴含多少深意?
有时,徒步犹如一场神圣的仪式,或是一次充满童心的创造;有时,徒步意味着一次彻底放松,一次心灵的重塑;有时,徒步又是一场重新探索的冒险。
但对于此刻的我而言,徒步意味着对大地的一种无条件依附。它让我扎根于深沉的土地,并为沿途的风景带去了生命力。
行走在前人踏出的羊肠小道上,空气中草香飘溢,风从我们头上吹过,像海浪般飒飒作响。日头已高,光芒四射,犹如一颗晶莹皎洁的钻石。我的脚步未有片刻停歇,精神仿佛也随之得到净化。
又一次,我感到清新的空气、轻松的呼吸和广阔的视野对精神的作用。好像精神也是有胸腔和鼻孔的生命体,它需要大量的氧气,也会在灰尘和污浊的空气中窒息。
呼吸,呼——吸——。吸气表示所有机体功能的统一,呼气意味着一种必要的缓解。

就在这俯仰呼吸的一瞬,我蓦然领悟到:徒步,不是向上升起,不是躲过沉重的感受,不是通过速度产生某种幻觉,也不是自己生存条件的一种升华。它是通过对坚实大地、脆弱身体的依附、以及缓慢的扎根行为来完善自己的生存境遇。徒步,就是心甘情愿成为一具俯首前行的躯体。而这一缓慢的妥协和懈怠的心态,却能给人带来存在的幸福感。
此所谓存在,是一种摆脱世俗的牵绊、超越浅薄、卸下面具的轻盈过程。
多么美妙,多么安逸,多么神圣。
既非巍峨陡峭的雪山,又非散漫慵懒的草原,这里介乎两者之间,恰好能使朴实而温和的心灵得以升华,而又不至于失去人间的柔情。
或许这正是考验我灵魂的时刻,考验它是否有耐力和真正的价值,这是何等快事!仿佛有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全能敌人朝我迎面扑来,妄图把我打倒,而我仍岿然屹立。手脚酸麻,汗水淋漓,表面上被打得落花流水,而内心深处我却大获全胜。一个真正的人在此刻会感到自豪和无法言喻的喜悦。来自外部的灾难,将会变成至高的欢乐。

翻过又一个山头,终于抵达目的地。
空气中充盈着一种非凡的静谧,静到似乎在唆使凡人触碰天际。持续的攀爬使人气息紊乱,高处不胜寒,但又令人感到莫名的狂喜。我的心狂跳不止,印象之中它极少如此欢腾。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喜悦,而是一种崇高、荒谬甚至无法解释的喜悦。我无端地想要发笑,大笑,那种发自肺腑的纯真的笑。一切的一切,只因今生能见如此之美而迸发出的原始冲动。
但尚存的理智告诉我,如此荒唐万万不可。
赫然大块浮于眼前,气势逼人,如同一张宽大桌布,静候食客去把它的皱褶拉平。然而这些大如房屋的褶皱,分明都是由刀刃般锋利的冰块形成。
可能是由于些许缺氧,我不禁产生幻想:如果这夏日的暖阳再强烈一点,或者我当真出声高喊,沉睡千年的冰川被莫名惊扰,勃然大怒之下,会给山下的世界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好在一切均是幻想,灾难并未发生。
站在这冷峻的冰川边,你很难把这庞然大物同沿山谷几公里外的草原联系起来。冰川显然是草原的对立面,竟担负起肥沃土地的责任。潺潺溪水流过草原,其声如泠泠清水注入玻璃杯中。

我闭上眼睛,心绪平静下来。我胸中充满一种恬淡而神秘的欢乐,仿佛环绕我周围的白色奇观就是天堂;仿佛所有这些清新、轻快和微醉就是上帝。
我没有宗教信仰,但我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词汇来描述我的心情。如果真的有造物之神存在,那他一定来过这里。不!此时此刻,他就在这里。因为我分明感受到,他赤着脚从冰川上走下来,正安详地在我耳畔轻声低语。
这年夏天,我曾徒步登上冰川。就在那厚重的冰舌之下,我呼吸过,我存在过。
疾速行驶的列车车厢里,不觉疲倦的我竟然睡着了。我的思想与沉睡的大山、白雪覆盖的草原以及柔美的蓝色天空融成一片。我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幸福,仿佛睡眠是一个深沉、平静、透明的大海。我安然不动地躺在它的怀里,一艘小船在这千寻之上的水面划过,把我的身体与灵魂一起划破。
二零一六年七月二十七日
记于D2720号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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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i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9-03-13 08:18: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