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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代人，总觉得末日永不会来

理想国imaginist 2019-03-12 18:47:25

丧，互联网裁员潮，无力感......

这些词语，在刚刚过去的冬天，不断涌来。现在回望，2008年仿佛是一个时间节点，从开始拥有到失去，一切又重新归零。

与中国富强同步成长起来的这一代人，有着他们的迷茫与困惑：在这样的循环之下，我们坚持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加缪说，西西弗斯是快乐的，他的命运属于自己，他的那块巨石是他的事。虽然失明，却渴望看见并知道黑夜无尽头，他不停地走。巨石仍在滚动。这是一种升华的忠诚。

在曾经的媒体人马李灵珊看来，也是同样的道理：“我们在不断地推石头，没必要想这个石头砸下来会怎么样，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坚持本身就是意义。”

这是一个媒体人的口述，展现了一代媒体人的命运浮沉，也让我们看到一个模糊的未来。

一个模糊的未来，抵得过一万个晦暗的现在

演讲：马李灵珊

摘录自《单读19：到未来去》

第四届单向街·书店文学节“未来是她们的”主题演讲完整视频，马李灵珊部分从1:18:00开始

1.成长就是不断丧失可能性的过程

我曾经是一名媒体工作者，和现场各位文艺女青年不同，现在的我是世俗的现代商界人。

我接到演讲邀请的时候，刚刚从重庆奉节回来，我们有一部新戏在那里开机，这部新戏的名字叫《夜雨雾》。这是我第一次看三峡，我很兴奋，被它壮美的景色吸引了。但第二天我觉得不对，我很喜欢吃冰激凌，但我在那个地方转了一圈都没能找到我熟悉的冰激凌品牌，但清幽的三峡美景依旧随处可见。如果时间倒回到十几二十年或者几百几千万年前，一个人想走出大山就变得很困难。现在我们要到奉节，可以先到重庆，再坐六个小时的车，或者飞到万州，再倒两个小时的车到奉节。对于我们来说探一次班都非常困难，可见奉节的人要走到北京是更困难的，所以我和我的朋友感慨道：我不敢想象如果我出生在这里，需要付出多少才能够走到现在。

十年前，我决定去做记者，那时候我相信人定胜天，相信只要你足够努力就能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但在2014年，也就是我做记者的最后一年，我采访了陈可辛导演，他说，成长就是不断丧失可能性的过程。这句话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让我放弃了新闻事业。因为那时我已经25岁了，对于世界的很多华丽幻想已经不复存在了。当我们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人生是有无限可能的，我们可以做宇航员、物理学家、政客，如果你恰好出生在美国，你还可以做一个总统。但当我走到25岁的时间节点时，我发现可能性其实没有那么多了，我该怎么办？

2.金融系的学生们顿时觉得一切都崩塌了

我的成长过程是很顺利的，在全省最好的中学就读，成绩也很好。高二的时候，父母问我要不要考北京电影学院的导演系，因为我一直很喜欢电影，而且每天都在看电影以及和电影有关的书。当时我说：“我才不要浪费我的高考成绩。”因为那个时候，我觉得导演应该很穷。在2004年左右，还没有所谓的商业电影，中国电影业也尚未腾飞，正如大家所知，导演都是一些搞文艺的人，没什么钱。所以在报考时，面对南京大学的金融系和复旦大学的新闻系，我就做了非常世俗的选择。

我当时问我一个朋友（我以为他是复旦大学新闻系毕业的），我应该报考哪一个？他说，你报金融系，未来可以做新闻；但要是学新闻，未来就只能做新闻了。因此我就报了南京大学的金融系，毕竟金融系听着就很富有。可是直到上个月我和他在佛罗伦萨吃饭，我才知道他考上的是复旦大学中文系。他之所以不让我去新闻系，是因为他没考上，他说他内心深处一直很嫉妒考上复旦新闻系的人。

最开始进入金融系的时候，我以为我的人生一定会走上一条非常符合大家想象的路。那个时候大家都想去高盛、美林、摩根，最想去美国华尔街、新加坡、东京、中国香港，最不济也是在上海工作。大家都想毕业第一年就赚到60万到100万，之后以每年50%—100%的增速，从在投行搬砖到做一个操盘手，过上想象中华尔街巨子的生活。但这一切在 2008 年发生了转变。今天我们站在2018年的时间节点回头看，我们会发现2008年改变了很多事情。年初的特大暴雪，4月北京奥运火炬在法国巴黎被阻拦、大学生们去围抢家乐福，5月份汶川特大地震，8月份举办奥运会，9月份金融危机。直到今天我都记得，9月份大三刚开学，教我们国际金融学的老师走进来说，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华尔街五大投行只剩摩根和高盛两家了。

金融系的学生们顿时觉得一切都崩塌了。但对于我来说，一个非常直接的转变是2008 年的“5·12”汶川大地震，这是当时各大媒体报道的重点，但唯有《南方周末》的“汶川九歌”系列报道最能体现知识分子文化中“以天下为己任”的精神。那个时候我就不赞同去围抢家乐福的人，不赞同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的人，我内心深处向往的是后来俗称的“南方系媒体”。所以我放弃了金融工作，决定还是要为理想而活，要做我想做的事情，所以我在大三就直接去了《南方人物周刊》，成为了一名记者。

3.它是一个证明，证明我没有做错选择

我的记者生涯持续了大概五六年。我母亲是公务员，她觉得我这辈子最好的结果就是和她一样做公务员。我一毕业就去了事业单位，那个时候我还是有编制的；后来我去了时尚集团—时尚先生Esquire，这是一家民企；过了一年，又去了智族GQ，这是一家外企。在我的母亲看来，这就是一个人不断沦落的过程。又过了半年，当我说要创业时，我妈就更不能理解了，她说，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的人生一点保障都没有了。她非常想劝阻我，但是很不幸，她永远在说而我永远不听。后来我自己开了一家公司，走上了一条在我妈看来完全不务正业的道路。

回头想想这也很正常。那时我设立了30岁前要达成的目标：多读书，多走路，多认识人，多犯错，简单来说就是不断探索生命当中的可能性。我希望生命当中的每一个瞬间都比上一个瞬间活得更精彩，无限拓展生命的界限。2017年对于我来说是意义非凡的一年。我30岁了，创业很多年，大家一直质疑我一个做记者的人到底能不能做一家公司，直到2017年我们出了《白夜追凶》，它成了当年年末的一部现象级作品。于是很多人开始重新审视我做的事情，某种程度上，它是一个证明，证明我没有做错选择。

而对我来说，30岁更重要的意义是生日那天，我看了一下自己的银行存款，只有21000块钱，我在北京也没有房产，当然，我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没有房产。看上去，我们公司冉冉升起，我应该有很多钱，但可支配财富其实就这么多。与此同时，我有了一本完全用完了的护照。我走过很多地方，有很多朋友。大概半个月之前我一直在出差，回北京之后，一天之内有二十多个朋友打电话说要见我，说明我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很重要，而在那个时间点，我对我的公司来说也很重要。相比之下，我30岁还是单身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白夜追凶》

4.总觉得明天会更好，而末日永不会到来

2017年年底，我其实是没那么迷茫的。但是又过了一年，在我即将31岁的时候，我无数次地想起这句话。那是我在《南方人物周刊》工作的最后一年，那时我在业内小有名气，我的领导说，小马是和中国富强同步成长起来的孩子，他们这一代人，总觉得明天会更好，而末日永不会到来。当时我不能理解，但在过去的一年里，我见到非常多负面的财富故事，看到非常多宏观经济的变化和转折，突然理解了这句话。

我出生在1987年，1992年邓小平南巡，在此之后中国民营经济开始抬头。自1840年到现在，将近两百年的时间里，中国的民营经济从来没有像近三四十年一样，有这么长的黄金发展期。我们的GDP一直在上涨，就业率一直在上升，所有的人只要足够努力总能解决温饱问题，甚至有很多人在过去三十年里，从存款几十块到在北京有房产，实现了财富的急剧增长。

最近几个月，我和朋友们都迷上了在朝阳公园散步。和我一块散步的是大家眼中所谓的“成功人士”，但实际上每个人都遇到了一些迷茫。我们没有经历过战争，也没有经历过对我们有实际影响的重大国际事件，我们的日子是越来越好的。但在过去的半年里，大家能明显感觉到宏观经济的发展在放缓。我所在的影视行业和所熟知的游戏行业，都在急速地转弯。腾讯作为当今中国最伟大的一家公司，现在的市值已经跌到一年前的60%……这个对各行各业的影响是很大的，很多不炒股的人不会明显地感觉到，但实际上宏观经济一直在降温。

这让我想到一本叫《双零年代》（Zeroes）的书，讲的是2000年到2009年华尔街塌陷的全过程。读到最后你发现一切又重新归零，很多东西从拥有到失去都是一个过程。

5.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坚持本身就是意义

今天，我朋友说北京今年又要雾霾了，我说去年不是治好了吗？他说宏观经济不好，今年不敢再让工厂停工了。其实事实就是如此，很多东西在影响着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这个时候我们要重新一切归零，思考未来和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在过去这一年里，我无数次地想起两个西方的神话，一个是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一个是巴别塔。其实在过去一年里，我经常重复的一句话就是活着好难。活着真的好难，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困境。我们一直都在不断地推石头，一直都在建造通天塔，但其实我们都生活在和自己有关的世界里，都在徒劳无功地做着很多事情。

今天我们不要这么丧，我还是在非常快乐地做事情。前一天证监会发布了一个文件，禁止上市公司募集资金跨界投资影视和游戏行业，这其实是对这些行业非常重的一次打击。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的合伙人对我说，这是好事，踏踏实实做事，本本分分做人，像我们这样不靠大明星和大IP的公司是可以获得成功的。

最后还要相信，即使我不可能变回一个孩子，不可能做一个宇航员或者物理学家，不可能做一个家庭主妇，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其他的可能性。比如说我可以从今天开始学习西班牙语，也许五年后我可以流利地听说读写。虽然我现在跑200米都气喘吁吁，但这不代表我几年后不能成为一个瑜伽教练。

生活会为我们关上一扇又一扇窗，让我们丢失一个又一个可能性，但是生活又会有新的可能性出现。华尔街经历了疯狂的十年后一切都归零了，但是他们也许会迎来同样疯狂的一些年份。没关系，生活就是这样，我们在不断地推石头，没必要想这个石头砸下来会怎么样，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坚持本身就是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