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喜欢王家卫你先别急着说我俗
我觉得说自己喜欢王家卫的电影特别俗,所以不好意思说。最开始不好意思去看。看完了不好意思跟别人交流。
可是后来我想我都读了中文系了我说喜欢王家卫应该就不会显得装了,人家只会说哎哟你们文学院的人果然是文艺青年呀。于是我一口气看了好几部王家卫。我觉得我好喜欢王家卫,而且我不觉得这样说像那个仰望天空忧伤的某青年。
看不懂王家卫无非就是因为他的非常规的叙事方法。《东邪西毒》里莫名其妙的慕容嫣慕容燕,不知道到底爱谁的黄药师,出现时像惊悚片主角的桃花,都让人在前二十分钟几乎无法忍受复杂的多角爱恋。《阿飞正传》里只有一个喜怒无常的少爷不知在兜兜转转什么,居然最后被人一枪打死了。《重庆森林》几乎是靠反复的“矫情”的台词延续下来,如果不是因为金城武太帅了可能支撑不到梁朝伟出来继续帅就已经因为台词太自我小气而愤然关上电影窗口。《春光乍泄》就是两个男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互相折磨,还夹杂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小三的张震。
这样的方法,我的有些老师会像说莫言一样说他就知道套用西方的叙述方式,看看别人武侠小说写得多么跌宕多么一波三折多么符合数千年来的审美品味。有些老师会像说鲁迅一样说他的叙事方法不同,所以要关注细节才能把握精髓。这样的争议四起的叙述方式,就注定了是小众的,就像一个只适合在小剧场演出的先锋戏剧一样。
所以别人怎么赏析怎么议论怎么像无穷尽的博弈论一样讽刺又反讽刺,都跟我喜欢王家卫没什么关系。
看电影,说到底,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
我可以只看一两个细节,比如杜可风的镜头在奔跑的林青霞背后飞起来,比如年轻的张震勃发生长的顽皮和性感,比如王菲跟店里的南亚小哥一起唱歌。或者就只在意电影的整体感觉,比如看完《阿飞正传》我想带上墨镜觉得哪哪儿的光都太亮,看完《重庆森林》我想回家喝一碗冰凉的糖水把音乐放大声发短信给我喜欢过的男孩子。总之,都是我的感觉而已,不关乎艺术价值,不关乎时代流变,不关乎应该如何在电影史里找到王家卫的位置感叹一声大师。
我喜欢王家卫选的电影配乐。不是因为让我感觉到孤独,而是因为适合电影想展现的情景。虽然英语歌手在那几首西班牙语歌里分不清清浊音,但是足够把人带上去伊瓜苏瀑布上空的直升机了。陈勋奇的配乐也很厉害,让我坚信那个醉生梦死的就是中国的沙漠,不是撒哈拉。California Dreaming就是香港的小铺里面那个女孩子发的白日梦,Maria Bona就是维他奶的玻璃瓶走了之后一个美人的舞步。音乐是电影角色的音乐,不是我的。我喜欢不是因为有代入感,是因为平行世界里的我会有代入感。
而且王家卫的电影原声因为他的喜好,都特别温柔,就像张国荣的眼睛。谁会不喜欢张国荣的眼睛呢?
模仿过王家卫写文本的人都知道,要添加很多具体的时间点,在加一个无意义的小事,在加缠绵又抑制的情感。总之就是,这无趣的生活多么令人回味。哎呀,我们的日常生活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拐弯的地方是不是,往那多走几步,就是一个文艺的旖旎的忧郁的世界。到这里听起来有点装了,可是谁没有在文艺的边缘兜过圈子呢,借着几句唱词几个画面反复地诉说自己的压力和想念,再擦擦眼泪讲个段子,生怕自己是一个文艺的俗人。
我是在后来才明白“却道天凉好个秋”的境界的。但是我也不会因此而认为墨镜王的无意义之美就是“强说愁”了。
因为人生难熬,就不要互相伤害了吧。
其实王家卫为什么会变俗呢,我觉得不是王家卫一个人的事情。现在的文学艺术,甚至不只是后现代的文学艺术,都越来越强调作家的个人表达,希望突破原来的方式。王家卫在那个年代是先锋的,小众的,但现在大家几乎什么都可以接受了。虽然只限于接受的层面,但毕竟是做出了尝试的努力。
就像去看一个个艺术展,可能我无法准确地说出那个作品的寓意,但我会知道我稍微有所了解的画家致力于那一方面的表达,或者我会特别喜欢某个作品的创意。此刻越来越多人在走向艺术展,说自己看展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虽然美术学院的毕业设计常常被破坏被偷走。
虽然看电影时一件私人的事情,但电影人和电影观众在同一个剧场里时,他们具有同样的担当,他们长着一张社会的脸。
今天的俗,可能就让一些作品得以传播流传。今天的俗,可能是为了以后的雅俗共赏,各得其乐。
在说到这样的话题时我总会想到一位老师的赠言:我有时总想,面对人类,你们和我身上都具有的种种愚蠢,贪欲,粗暴乃至卑劣,既能敏锐而毫不留情地予以指出,同时又能宽容地谅解这些永不改过,几乎不进步,对真正具有价值的东西总是漫不经心的人们,容忍他们身上的种种缺陷,痛惜他们所遭受的种种不幸,即使在最残酷最暗淡的时刻,也绝不改变我们自身和周围生活的希望和勇气,并耐心地等待人们身上所表现的善意温暖的光芒,这些往往是我们这个灰暗的世界中真正的乌托邦。犀利而不粗暴,宽容而不盲目,坚持理性,面对现实,同时又不失理想和激情,这是知识分子以及所有社会成员的伟大美德。
所以我说我喜欢王家卫。
这是我前年的一篇作业,原来我前年在想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