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伯伯家的大外甥
昨晚坐几小时的车赶回老家,爸爸生病,在常德城里住院半个月,回来十来天,似乎情况还是不太好,妈妈哥哥多少个电话打过来要我回去看看。周日把儿子送到学校,再回乡。
今天一早,到镇上的医院。爸爸是肺结核引起的肺积水,这次要拍片看看积水有没有增加,如果没有,就不用担心,如果有,问题就严重了。哥哥说给镇医院里的一个亲戚打了电话,让他帮忙照看。亲戚是壹伯伯的外孙,要叫我爸爸小外公,叫我小姨的。他姓江,我们叫他“江儿”。
壹伯伯是爸爸家未出五服的哥哥,就住在我家旁边的山坡上,所以既是亲戚,也是邻居。他的大女儿出嫁到十几里外的村子里,“江儿”是她的老二,应该比我大五六岁吧。她还有一个小儿子,和我年纪差不多大,小时候也经常到我家玩,为了区别他们两兄弟,我会叫他们“大外儿”,“小外儿”——“外儿”就是“外甥”。
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壹伯伯已经去世多年,他家的房子早已废弃坍塌,儿时的伙伴也多年没有见面了。
到他办公室,里面坐了一个穿白大褂、面容疲惫的中年男人。我有些迟疑,这是哥哥说的“江儿”吗?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十年前,刚刚考上卫校的,高瘦腼腆清秀的少年。哥哥姐姐几十年前的形象,早已不记得了,因为经常见面,能在岁月流逝里看到一点一点的变化。但这位“大外儿”,几十年没见,记忆里,永远只有年少时的样子。眉目间依稀和那时有些相象,但看到眼前这张疲惫浮肿肌肉松弛的脸,还是不敢相认。姐姐说,就是他,小时候叫的“大外儿”。
他给爸爸开了拍片检查的单子,去交钱,办公室外有他的姓名职务介绍,原来这位“大外儿”还是镇医院的副院长,也曾多次去其他大医院进修,在这个乡下,应该也算是经验丰富的医生了。
她有一个姐姐,应该和我姐姐的年龄差不多大,那时也经常到我家来玩,是一个鹅蛋脸的女孩子。但她很年轻的时候就死了,好像是因为谈了一个男朋友,家里不同意,自己喝农药自杀了。那时我还很小,但已经记事了。
壹伯伯的小儿子,球儿,和我们平辈,名字里都有一个“银”字的,是先天的小头症,成年后,头比正常人小很多,智力也永远停留在两三岁的时候。他是“外儿”兄弟的亲舅舅,其他人都叫他“小脑壳”,家里人都叫他“球儿”,因为他的名字里,最后一个字是“球”。他说话说不清楚,只能咿咿啊啊加比划,但我妈妈差不多都能听懂,而且交流无障碍。壹伯伯去世后,球儿分到了一间屋子,也有国家的五保补助,他白天游逛或帮弟弟家做事,晚上回来睡觉。冬天,冷的时候,也会来烤火。妈妈会给他一些衣服鞋子,也会哄他做些家务,比如说担水啊,喂猪啊,从菜园里搬白菜萝卜回来啊,等等。他心情好的时候,都会去干。每次我回来,他看到我,都会很开心,咿咿呀呀说“你回来啦!”然后就开始比划,问我给他带的鞋子衣服在哪里——我妈为了哄他帮忙干活,总是说“##回来会给你带好多衣服鞋子,我跟她说了!”于是他每次看到我都要问,我有几次也确实清理了几大包回来,让妈妈给他。妈妈很精明,每次都不会给太多,要细水长流地给。今年过年回来,妈妈说球儿死了,生病死的,他有哥哥和弟弟,也给他治了,但最后还是没熬得过。妈妈指给我看,他的坟墓在哪里。
儿时记忆里的人,不是老去,就是永远离开,是因为,给我的时间也在慢慢变少吧。我是要背着过去的记忆,走向远方,还是把这些过去,永远放下,以更决绝的姿态寻找更广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