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
文/薛明辉
老宋是退休后来到干训所上班的。老宋来的那天,所长领着他到办公室里和大家见了个面,老宋满头白发,理得平平整整的,穿了一件白衬衣没有系扣子,里面是白色的背心。老宋是个驼背,头往前伸着,抱拳行礼说,往后兄弟就和大家搁伙计了,大家多多担待啊。
所长介绍说,老宋退休前在粮店上班,当了一辈子的会计,算的一手好账。所长说这话的时候,老宋在一旁点头,满脸堆笑。
我那时已经来干训所上班有一年多了,具体在办公室里工作,学着写些文稿,也干一些分发报纸,签到、组织开会的杂活。平时没事的时候,就用废报纸练字。
有一天,我正在练字,老宋走了过来,站在一旁看了很久,也不吭声。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就停下了毛笔,问他是不是也练字。老宋笑咪咪地说,我不练字,但我会看字,我看你的字写得蛮好的。
我让他坐下聊,并给他倒了杯水。老宋吹着茶叶,和我就聊起了家常。老宋告诉我,他家不是登封的,是黄河北孟津的,十几岁就来登封,在登封安了家。老宋说起了以前家里多么困难,三个孩子,老婆是农村户口,全靠他一个人工资养活,农忙时节还要去田里干活,真是受够了苦。
我插话道,王铎家也是孟津的,你去过没有?他似乎很惊奇,说你还知道神笔王铎?年轻人不简单啊!老宋说他小时候听他祖母讲过一个瞎话,说王铎的母亲被猴子掳走,后来被放回来后,就怀孕生下了王铎,王铎其实是猴子的孩子,所以就非常聪明。我有些不相信,可也说不出什么。老宋看我有点不屑,又说,他见过王铎的像,满脸胡须,确实长得像一只猴子。
每到吃饭的时候,老宋就拿着碗筷去食堂里去吃饭。他背驼得非常厉害,走的却是四方步,有条不紊的,背后的那个“大锅”非常耀眼。忽然,我有一个想法,这驼背的人,晚上睡觉的时候,是不是疙瘩挨着床铺,手脚都要朝天呢?
这个念头困扰了我很久。终于有一天,我去老宋屋里闲聊,彼时的老宋已经有单独的办公室,寝办合一,外边一个办公桌,里面靠墙就是一张床铺。我进去的时候,老宋正戴着老花镜,在噼里啪啦的打算盘,看我进来,眼睛从镜片上翻起看我一眼,嘴里问我有事吗?我讪讪地说,没事,过来找你喷一会儿。老宋停下了手中的活,摘下眼镜,说中啊,我最喜欢和年轻人交流了。
于是我们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这次老宋谈的是孟津有个人骂长葛人的笑话,孟津人去打猎去了,本来是去打獾的,计划打两只獾,很快就就完成了计划,并且又打了一只兔子,孟津人笑着说,清是长个兔子。老宋说的乐不可支,我却完全没有理解笑点在哪里,即便是谐音梗,但我也不觉得好笑,但我还是陪着干笑了两声。
停了一会儿,我问老宋,你脊梁上那么大一个包,晚上怎么睡觉呢?他瞪大了眼睛,不解地反问我,什么意思?我用手比划着说,你脊梁上那么大一疙瘩东西,晚上要是仰脸睡觉,岂不是手脚都挨不到床了?老宋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我这疙瘩是软的,我仰脸睡的时候,脊椎就塌下去了,和平常人是一样的。只是我老了,干了一辈子伏案的工作,脊椎已经变形了,这个疙瘩是软的啊!我哦了一声,说原来如此啊,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时,干训所里的人喜欢打双升级,从所长到同志都喜欢打,老宋也跟着打双升级。我和他打过两次,就不再和他打了。原因是,老宋出牌太慢,水平太差,脾气还不好,自己悔牌,却不允许别人悔牌,每每闹得大家不欢而散。所长和老宋是老关系了,对老宋也包容,打牌他们两个一班,配合得还不错,往往是赢多输少,其实里面也有大家故意让牌的原因。
所里有个花匠老朱,侍弄花草之余,还喜欢摆弄中草药,知道药理药性,平常谁有个头疼脑热的,老朱喜欢卖弄一下本事,背几句汤头,还会自己煎了草药让人喝。老宋和老朱的年龄差不多,晚上下班后,我们都回自己家住了,老宋老朱他们就住在所里,所以来往的比较多一些。
那天是星期一,办公室里就我自己在练字,老宋转着又走了过来。我停下毛笔,给他倒水,然后开始说话。老宋喝着水,恨恨地说,这个老朱啊,球事不办,会中医,会个球!我问,老朱又怎么惹您老人家了?老宋长叹一声说,虽然我老了,但下边多少还管点用,就是不如年轻时候了。我给老朱说过这事,老朱给我弄的药,煎了让我喝,说喝了和年轻人一样。我就连着喝了几天,前天歇星期回家,本来想高兴高兴,谁知道咋也抬不起头来了!这个老朱啊,我恼死他了!
我听了也不敢笑,嘴上说着,老朱肯定是瞎喷,如果有这本事,他还会在这里当花匠,本事这么大,早就开个诊所,电线杆上贴个广告,去挣大钱了。老宋听了我这话,如遇知音一般,就随声附和说,真是真是,我咋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立秋后的一天早上,我去上班的时候,发现人们三三两两的都在窃窃私语,看上去很神秘的样子。我凑上去问怎么回事,一个知情的人告诉我,老宋昨晚去世了。我很惊诧,问是怎么回事?知情人说,老宋和所长、老朱他们几个在一起打牌,打牌的时候老朱和老宋起了争执,老宋一口气没上来,就从椅子上秃噜下去,牌扔了一地。众人连忙把老宋开车送到了最近的医院,但老宋已经气绝身亡,尸体已经连夜送回家去了。那个知情的人接着说,以前没见过人死,这次算是见识了,老宋临死的时候,连着放了几个响屁,然后就没气了,敢情哏屁是这么来的。
那天上午,大家说的都是这事,都替老宋感到惋惜。第二天老宋出殡的时候,所里的好多人都去了,我也去了。老宋的家在乡下,所里专门派了车,大家集体乘车去的。老宋的家里乱哄哄的,大家在老宋的灵前鞠了个躬,那也是我成年后第一次参加同事的葬礼。
葬礼上,我见了一个人,和老宋眉眼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就是背是直的,少了个大疙瘩。那人表情木然,看不出高兴或是难过。我突然想起,老宋告诉我,他有一个双胞胎的哥哥,这应该就是他的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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