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咏春拳想到搞学术
1. 上学期期末,班主任李致老师谈到我们选课的时候,叮嘱我们要注意平衡——“比如,你小说读得多,那可以考虑考虑诗歌……”李致老师很谦虚地承认了自己搞学术有“短板”,因此会受到局限。 固然,李致老师讲得很对,某一块有短板整体上确实会受到局限,但你永远无法回避局限。即使是王瑶、唐弢、李何林这三个老爷子也绝对不是啥都会的。放到当下,即使像解志熙、汪晖、陈平原这样的大学者,他们也肯定有自己玩不转的东西。 这使我想到了去年听咏春高手梁绍鸿在《一席》上讲人的身体的局限——你没有办法踢得比谁都高,肯定有对手的力气会比你大……但是,你要想着怎么能战胜对手,梁绍鸿因此讲了运用杠杆、滑轮等等原理。 甄子丹主演的电影《叶问2》《叶问3》,都有和老外对打的桥段。第二部里,叶问告诉中场休息的洪镇南“不要拼拳,试着切他中路”;第三部里,叶问在遭受了重拳之后,重心下移、开始攻击对方的“下三路”——因为拳击只能奔着人的上半身,下方正好空着…… 同样的道理,搞学术你也不可能哪门理论都精通,哪部作品都读过,哪个作家你都熟——你会受到诸多限制的。因此我倒建议你把自己这“三板斧”练精,以至于你能够用这三板斧来熟练地解决问题。 而且,你所面对的课题与你自身经验、所处环境也有关系,这些都会限制住你——你不能只关注你会什么,还得想到你不会什么;既要想到你能用到什么,也要想到有什么东西是你搞不到的。 2. 李致老师去年提出了个问题:“鑫鑫读过的书不少,怎么写不出文章来啊?”李致老师的这个问题马俊江老师在2017年就说过,2018年继续说着呢…… 我本人回答这个问题真挺汗颜的——第一,不知道写什么?第二,不知道怎么写? 在我看来,搞学术、写文章的第一步是你得有问题意识——某个问题真正触动到你了,你才有话讲。搞学术不像蒸馒头那么简单,既需要人的理性,也需要人的情感,非常忌讳“为学术而学术”。这种情感里包含着你的兴趣、你所投入的热情、你个人的生命体验、你个人的关注点,等等很多东西。因此哪有那么简单啊,想写啥写啥。 其次,还要有你自己的研究套路、研究手段,当然这个还在其次,吴述桥老师对我讲:“你要是写个四五篇论文,你就知道该怎么写了。”读研以来,我写了三篇课业论文,不敢说知道了论文怎么写,但倒是积累了点论文写作经验。 3. 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有关于文学、学术,我的很多想法和马老师不一样。尽管我作为学生,没资格这样讲;况且马老师是我在现当代文学这个领域里的授业恩师、开蒙老师,我这样讲有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嫌疑。 前年初夏,刘玉凯老师到浙江金华,童莹学妹放了一段《西厢记》,马老师问我:“好听不?”我回答了一句足可以把马老师气得翻白眼儿的话——“没有我们东北二人转好听。” 我很喜欢强调我自己“东北人”这个身份,马老师一直想淡化我作为“东北人”的执念,他的说法是:“鑫鑫,你什么东北人,你是文化人!”马老师的自身定义也是文化人,我没和老师讨论过这个“文化人”具体的所指是什么,我想,可能是一种对世俗与当下的超越性和独立性,以追求永恒。 但人文知识分子的发言是有立场的,如果单纯只说自己是文化人,那么萨义德就别写《东方主义》了。戴锦华老师解释自己为什么讲女性主义,也是说自己作为女人,有自己的生命经历。 忙活了三年,我终于获得了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生的身份,马老师也松了一口气,叮嘱我要“补课”——非中文专业出身,因此要把古典文学和外国文学的课补上,让我去读钱钟书的《谈艺录》,去读勃兰兑斯的《十九世纪文学主流》。我曾经拿钱钟书的《管锥编》坑过人,钱先生的书有多难读我心里有数;两周以前,我读了点《十九世纪文学主流》,当天晚上我就想退学去了……我要想把这部书读通,估计我先得把十九世纪的所有的欧洲文学读一遍,然而我接下来只有两年半时间…… 马老师现今在搞“人文植物学”,每天花花草草,传统的文人笔记。我批判他“不务正业”,他教导我“现代文学只有三十年,人类文化长河几千年呢!” 马老师如今更关注悠久的文化传统,我对啥感兴趣呢——现代性、短暂的20世纪、革命、解放、对资本的反抗、对强权的蔑视……那感觉,就像马老师喜欢喝清茶,我喜欢吃川味火锅一样。 叶问授业于陈华顺,但他的功夫也受梁璧的影响——咏春拳讲究“七分拳三分腿”,讲究“低桥”、“短桥”,叶问从梁璧那里学来了“高桥”、“长桥”,亦学会了摔法。 叶问这也算离经叛道了。 但功夫最主要的目的是能把对方打趴下,别管你用什么套路。 同样,现今我所理解的学术是什么呢——你能有话说,且能把话说清楚、说得有理有据。别去追究什么北大学风、复旦传统的…… 搞学术,不光要对你研究什么有所思考,更要好好想想你会去怎么研究,比你的研究对象、研究思路更重要的是——你得先认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