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的最后一个女友(下)
再过一个多星期,已经临近国庆,我们要去喝那位表姐的喜酒了,于是我同表哥商量了某天一起赶回常德。临行的前一天晚上,他却来找我了,一个人,我疑问道:“小周姐呢。”他忽然叹气道:“她走好几天了呢!”我大吃一惊,回想仅仅一星期前,岳麓山上似乎其乐融融的图景,若有所悟道那已经是临别的悼念。
我陪表哥在大街上逛,他不时地进路边的专卖店拿起衣服试试,又屡屡颓然放下,讲话语气透露着相当的失望:“她说要和我在国庆结婚,不然就分手。你说怎么可能,时间上也来不及啊!”再度叹了两声:“你只讲,结婚搞么得?”我怔怔地望着他,耳边飘过他由衷的心声:“唉,你小周姐走了,真是怪没意思!”这下我明白了,他需要的原来是这样的伴侣,只要相伴,不必相守,只愿相望,终不成相属,其实便是游戏人生的态度,拿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玩心太重”。三十几岁的男人,或者还有长不大的童心,可是二十多奔三的女人,已经没有充当不了他的玩具了。她宁愿当厨房里的一口锅,每天被烟熏火烤却拥有稳固的地位,而再多的玩具也总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的。
小周姐从表哥的生活里骤然消失了,我的视界也像是空出了一大块。我把这一切报告给妈妈,妈妈默然半晌,缓缓地道:“其实也有预感的,你姨爹家终归不看好她,现在走了也好,走了就别来了。”我想起那没有半点觉察的最后一面,油然便生出无限怅惘来,我一度是那么看好她的。
然后几个月的时候,再没有了小周姐,世界仿佛安宁了不少,却也空荡了许多。我依然继续着我的考研复习,不定期地去跟表哥见面。现在他去哪里都会想要带上我了,晚间去湘潭小小地出差,午后去沙龙静静地休憩,甚至出门吃个盒饭,也要开车接上我。小周姐也不是不再出现,不过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有一回表哥把他的电话递给我,里面赫然是大笑着的她,我们嘻嘻哈哈地打了一番招呼,也就无话可讲地退了回来。表哥告诉我:“你小周姐姐现在在当赌神呢。”原来她正在缅甸的赌场里,无怪乎电话里尽是闹哄哄的声音。我想起了她说过的话,她就这样挖第一桶金?还是干脆要把一切都丢掉。
我也不是可以陪伴他的人,其间的许多邀约便推掉了,只一心沉浸在自己学习生活里。再见到他时,已经是冬天吃羊肉火锅的时候了,地点依然是在那家“人民公社大食堂”,只不过身旁的女主角换了一位。表哥忙着向我介绍同桌那位端正秀丽的女性:“这是欧姐。”我向她点头示意:“你好!”她浅浅一笑,微微垂首,满身都是淑女风范。这是同小周姐大相径庭的一位人物,只不过,她们的命运又是否会相似呢?至少,从眼前他们俩互相搛菜调笑的场面里,我看到的是旧日的某层外表。
我的思绪忽然被表哥打断了,他半认真半调笑地问我:“你不是会写吗?我的故事蛮值得哪!下次去我那里,我告诉你,你把它创作出来!”他指手画脚的模样引得欧姐也忍俊不禁。他朝空中大大瞪了一眼道:“我从前,也写过啦,我写的第一个故事叫《倾城》,没写完……”没写完的故事,现在要来一个总结?倘若我真的接过来,这会是个沉甸甸的任务。
再跟妈妈通电话时,我提起又有了这样一位欧姐。想不到她连声附和:“是的,在工行上班的,长沙本地人,家里就她一个独女儿,条件是比云南佬好多了,不知人怎么样呢?”我说不知,一次见面的确留不下太多印记,况且这也已经不是我关注的问题。
我早该想到,感情就像是莲藕,一刀是绝对斩不断根的,总有些丝丝带带的粘连,因此小周姐就还有归来之日。事先我并不知情,只是因为即将考试,我急需带一块手表上场,因此便求助于表哥。他在电话里告诉我:“这样吧,我今天公事忙,你自己去我家找小周姐,她会拿给你的。”我惊问:“小周姐回来了?”他“咳”了一声:“早就回了。”然后挂断了线。我愣愣了半晌,决定立马前往他家,因为我预感这会是一次意义非凡的见面。
按门铃开门后,果然是小周姐,还是那样的长脸蛋,以及那样的小夹袄,照旧趿着拖鞋散着头发在屋里忙活,一刹那间我有回到几个月前的感觉。然而已经不是了,少了一个人的屋子,已经组建不起一个家了。她还是愉快地和我打着招呼,找出表来拿给我,同时提议道:“唉,我就一个人,你留下来陪我吃饭啊。”表哥是不回来吃饭了,也许晚上也不回来,不知明天可会回来?
我当即点头,于是我们牵好大白狗来多,一起去楼下买菜。来到菜场门前,她把来多交给我说:“我进去了,你在这里看好它吧。”这样我便独自牵起来多,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条狗今天洗得很干净,全身的白毛高高篷起,远看也许像一只香甜可口的大雪枣,惹来了众多人欣羡的眼光,纷纷啧啧称赞它的漂亮,连我这个临时的主人也连带着沾光了。不过我心底有种淡淡的伤感,觉得这天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成为明日黄花,现在它们正在手中一点点地逝去。
吃饭的时候,小周姐终于说了一句标志性的话:“唉,我们这次,可能就是最后一顿饭了。像现在这样下去,真的是没有意思……”话还未毕,电话已经打来了,她过去拿起听筒,未几便吵了起来:“是是是,我也不管你了,你回来就回来……”摁断电话过来再对我道:“他现在晚上都不回了。”细看她的眼神,里面并没有失望沮丧,依然是蛮平静的一双眸子。她应该是早已看穿了,这次的归来是观望?是徘徊?还是断裂的感情必然要有的交割期?反正我知道,她是很快又要走了。
回去的路上,公交车沿湘江前行,我靠在窗边,望着江中一长串晶亮的灯火,绵延数里成了一条耀眼的玉带,再连接起对岸璀璨的城市,交织出水天一色的华美景观。我知道那是新建的橘子洲公园,奇怪的是这早已存在的景象直到今天才入我眼,明天我就要上考场,然而我在长沙的生活就要结束了。我在这里看到了什么,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都已经是过去时,今后它们即使存在,也是属于另一个时空了。
正式撤离的前一夜,表哥特意过来送别,我下楼去到他车中,里面意外地坐着小周姐,我跟表哥聊了些闲话,她全程都是呵呵的笑。很快我下车回去了。
再次过年,表哥一家又来常德了,这回带来的便是欧姐了。私底下,亲戚们照旧地评论她,还把她同前一位相比。同时那句问候语还是要摆出来的:“什么时候结婚啊?”这次终于有些正式的气象了,姨妈答复说:“今年是寡妇年,还不行,明年初吧。等过完年,我们就要去看房子了。”大家听后都一起喝起彩来。
无人时,妈妈拉着我悄悄道:“这位小欧还是很粘你表哥的,你看什么时候都抓起他的手。不过……”她深思地道:“我看你哥哥那样子,倒是不自然,还没有和云南佬在一起随和。”我笑而不答心自知,预感会有一个转折要来临了。
今年忽然有事要再去长沙,看来又要麻烦表哥了。打电话给他,他立马道:“那你去我单位的宿舍吧。”我一愣,问道:“喔,你和欧姐在家?”他大为惊诧:“欧姐?她怎么可能在这里,我住的这地方她从来都没来过。我家那边在水电检修。”挂断电话后我醒悟,欧姐也是个大龄待嫁女青年,看来他们之间是真的没有恋爱,而是要结婚了。而云南来的小周姐,她终于成为了表哥的最后一个女友。
至于小周姐,还有过几次闪现。我上网,看到表哥在线,发一个笑脸过去,那边立马反问:“知道我是谁不?”我思索片刻,恍然大悟,立马追问过去:“怎么样啊?在干什么?”那边却回说:“对不起啊,现在正忙呢。”随后,闪光的头像便暗了下去。
2010-8-11上午11:49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