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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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十个海子,德令哈,雨水中荒凉的城
高一,一本纸质粗糙剌手的蓝色封皮盗版书,读《春天,十个海子》,连带着心中难以排遣的压抑使劲往每一个字词里摁,摁出血来,摁出对自己不平遭遇的一腔悲愤之感。
每个早读时分,别人装腔作势,为了应付不得不完成的作业、任务和由此衍生的拖沓,我像个傻子,声嘶力竭,拿一把砍刀豁开肠胃,身体内的原野赤裸、空旷而忧伤。庆幸自己的声音被淹没在沸腾了整栋楼道的嘈杂声中,借力发力,无人相识。
那以后,我只愿做一名沉默在无数呐喊声交织而成的浪潮里的哑巴,一个苟且于世的小丑,一个透明人,就像金基德《空房间》里那个无所不在而形同虚设的影子少年。
面对咄咄逼人的世俗和威权,我没有海子那般的天赋异禀,也没有那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不彻底的妥协,不干净的纯粹,不完全的放手。最后,活在人缝中,越活越扁,越活越渺然。
两年前,去西藏,在德令哈匆匆停留一宿,奔海子而去。那大概是我此生无论心上或脚下都离海子最近的一次。
高原清泠,云朵嬗变,奇幻如几千年的时代抟在一分钟里飞速掠过。一条如玛瑙般晶莹剔透的河水跋山而来,像玉镯圈进手腕,恰到好处。
那真是一座没有雨水也荒凉透顶的城,街头人影相吊,滚滚车轮还没来得及把自己压进崭新漆黑的柏油路面。新鲜如昨,一切似梦非梦。
从火车站坐公交到城区,要经过一段漫长的林中小路。不急不躁,悠悠然然,车内寥寥几个闲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藏族话,老妇人长长的辫子眼看就要拖到地上。接近一个小时,外城,老城,新城,破碎的民居和过往,扑面的大厦和未来······
德令哈,海子,就这样在期待中相遇。
只是那时年少,轻浮的喜悦大于年轮里的思索,点点滴滴的好奇感像油漫了纸。我还不懂人世,也不明白人情为何物。故作深沉,却落了俗套,为了应付别人不经意的一个眼光而心有戚戚。
天地那么大,可又那么小,小到只有我自己。
两年过去,年岁痴长,一脚辙进社会,更体会到人生是个背负着沉重意义的无限轮回过程。下班的周末回老家,妈妈在园子里一边挖着窖里的萝卜一边试探着问我工作的近况,然后突然感叹说:唉,我试着干什么也不易,从小到大,上学,考试,大了上班,加班,哪有个头·····
我感同身受,把流窜而出的几颗眼泪使劲憋回去。那一刻,觉得妈妈像个参透红尘的哲人,她的形象从一个母亲不断低下来,低成与我等高的一个人,与我同病相怜的凡夫俗子。我为母亲曾经高大伟岸身姿的沦落心恸不已。我越长大,这种过程的惺惺相依就更近一步。
这个时候,再看海子,就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纯粹的诗歌美感了,夹杂着对人世的体验对现实世界的打量,也会有疑问:如果海子生活在今天,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海子一旦结婚生子,成家立业,按照人生的既定程序一路走过,又会是什么样子?
我们对诗人的关注全部限定在对其作品的欣赏和分析之中,没有过多分担一些到诗人自身。这当然再正常不过。只是现在的我不愿再那么绝对地考虑问题,我想知道,那种意境高度辽阔、情感掷地有声的诗句,那种最后凝练而成的辉煌结果,是怎样从一具枯瘦的身躯里诞生出来的。而这副身躯,一旦落地成人,生活在具体某一情境之中,又是什么样子?
俗世杀人,刀刀见血,不知海子,是否知道这一切?
德令哈,这座小城,蹑手蹑脚进了陈列馆,邂逅一个脚蹬皮靴、身负大包、满载远方的姑娘,心中默念十个海子,照了相,这然后,就没有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