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高桥先生从恋爱到结婚的二三事

公众号：京都茶饭事

卡尔维诺说，多少人都活在自己幻想的城市，又为了自己的想象搬去一个城市。大概京都，对于我就是这样的地方，可爱又可悲的某种固执。

这是去年写在手账里的话。

来留学之前，每年都会到日本旅行，且一年不止一次。

从小读过许多日本文学，喜欢音乐和日剧还有电影动漫，倒也不至于一味喜欢而觉得日本什么都好，只是知道自己着迷于其间的安静与疏离（当然，这种疏离感或许对一些留学生来说正让他们感到孤独且无所适从，但对我却恰到好处）。

旅行时去的地方都不是什么热门场所。有时候会跑去山里的温泉旅馆住几天，或者某个郊外的美术馆一待一整日，另有一次是跑到了四国一个常住人口只有一百多人的岛上还迷了路。现在想想，完全是靠胆子大和运气好撑了下来。

就这样在签证页快被各国尤其是日本的出入境印章给填满之后，某个契机下，还是来了日本。

一边上课，一边流连于美术馆与咖啡馆以及各个神社寺院的二零一八年春天，切身体会到了从大学毕业进入体制内的那段日子（我是大龄留学，来之前在政府部门工作）从未曾有的自由与充实。

去年写在手账本子里的还有：

［日子越过越简单。第一次撞见家楼下的ふじや所有蛋糕都刚刚摆出来的时刻，平常都是夜里去买，货架所剩无几，所以看着被填得满满的玻璃柜，开心地像个智障儿童差点笑出声，虽然最终，也只能选择一种。］

［6月18日，7：59分，在涂粉底液时地面突然剧烈摇晃了起来。手机一直响，看了看，除了地震警报都是“地震大丈夫？”这样的问候，没有他。又确认了一遍没有他。脑子里第一时间居然不是要不要就这么顶着只涂了半边的脸和披了睡袍的自己跑出去，而是，这个时候他会给谁发这样的消息呢。为着这狭隘想法的自己吓了一跳。］

那些问候短信里，N是其中一条。他问的是：第一次在日本遇到地震吧？害怕吗？

那时正面临上一段感情的垂死挣扎，心情乱糟糟，并没有回。

认识N君是在五月，一次书店的朋友举办的イベント，关于设计和美学。

非常小型的活动，我是staff之一，也负责接待和来客登记。他来的最晚，在其他人都已经要开始自我介绍的时候，所以当时对这人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活动中大家说到喜欢的电影，我和N的卡片上不约而同写了［新桥恋人］和［before］系列三部曲。互相看了一眼。但直到那天活动结束聚餐完毕都没有再说上什么话。因为是榻榻米小长桌，彼此还分了两堆坐。结束后大家往车站走，他来我身边问，哪一站下，我报了站名，他说他也是同一个方向（很久之后才知道后来他每次跟我在同一车站下车后，都会再在那个车站换乘）。

当天和许多活动参加者都交换了line，也包括N。

那次活动之后，N好几次约我吃饭，都以和别的事时间重叠为由拒绝了。

去年的整个六月和初来相比心境直转而下，大概是通常说的情绪谷底吧，和当时的男朋友冷战，备受煎熬。虽然也谈过几次分手的恋爱，但当你特别特别喜欢某个人的时候，过去的经验根本没有用，而是整个人不由自主进入丧失理性的沉沦状态。就算自己不说，身边人估计也能感受得到。

在被分手后的六月底，认识了一个法国女生Mar。她来京都办展，跟我打工的书店代表是朋友，她当时租的一个小工作室就在店附近，偶尔会带着自己做的饭来跟我们一块吃工作餐。

Mar长得很像［天使爱美丽］里的Amelie，男朋友是在法国工作的日籍摄影师。我们谈到文学，发现有许多共同喜好，她说，I believe someone because we read the same books。于是很快约了单独的tea time。

一家可以望得见鸭川的咖啡馆，有一个小阅览室，Mar在那里给我读了她的诗。

击中人心的一首诗，我试着译成了中文。当然女生聚在一起，感情永远是重要话题，我们从中午一直聊到了天黑，她说起自己十五岁以来分分合合的初恋，说到这些年因为同一个人不断遭受的伤害，遇到现任时她正决定彻底断掉这份纠缠不清、痛苦不堪的关系，那是她认知以来所以为的人生最黑暗的日子。

她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告诉我，如果一个人在你最糟糕的时候还是想跟你在一起，那么你可以确定他爱你。

那天Mar带了祖母送的塔罗牌，对着我抽中的牌分析说，你要开心，一直悲伤的话是会失去一切风景的。不要浪费时间在令你不快乐的事情上，好吗。

在Mar结束京都的展览回到法国之前的几个月，我们又陆续见着面，除了相似喜好，还聊到了原生家庭带来的创伤，以及为之做出的努力与放弃。

手帐大约是用来提醒记忆的最佳形式，让我能够准确无误地回到过去某一天。

仍是去年六月的记录：

［早晨花道课结束，和老师去了六角堂的地下花市，买了莲花和雏菊，抱着去了常去的餐厅，店主老爷爷说“ 蓮の花は天国の花、きっと仏様が、きみのこと守ってくれるからな”，听完几乎眼泪就下来了。饭后老爷爷送了苹果和布丁，在巴士最后一排拿着苹果使劲深呼吸的自己，有点可爱。］

［为了去铁道边的小小花店，为了那家花店小姐姐的可爱笑颜。走路回家。风急，一片落叶恰巧飘在脚边，或许是一个生命与生命相撞的瞬间，感到愉悦。但也因为风急，回家后才发现右边的耳夹不知何时丢了。因为是喜欢的物件，顿感失落，正好妈妈打来电话，安慰说，说明你跟它没缘分，不必耿耿于怀。想了一想，摘了左边的，投进垃圾袋。如果哪天，对所有走散的故人也能做到如此，大概也是种圆满了。］

七月的第一天，常去的咖啡馆来了一位占卜师，看手相的。

并不太信这些，但当时还是交了三千日币去算了一次。那个占卜师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和最后一句话都是：優しいすぎる。按照当时的语境来讲，字面上的太过温柔翻译过来就该是太软弱了的意思。她又说，不要担心，你会很快遇到爱的人。仍然是不信的。

［7月4日，花道课剪落的つぼみ，不舍得丢。于是扎成mini花束，在柔软的雨天，小心翼翼揣在口袋里带回了家。］

［7月5日，图书馆，警报响了一整天。以为只是下了场雨，迎来的却是水灾。］

［7月7日，从昨天停课开始，才感受到家附近有モリタ屋的好。一大早买好了两日分的食材，却在刚刚把锅砸坏了。陶质，裂成了两半。］

那只锅是前男友送的。

难以解释的状况，我们都容易偷懒将之归结为命运。一整天，在家大哭了一场。

因为还是要吃饭，9号当天的记录是：新锅新米。

七月中旬，朋友约我去看祇園祭，京都三大祭之一。

我看着五月底和EX一起看花火大会之后因为约好夏天再一起去祇園祭而买的整套浴衣和木屐，又是哭。那天N君也发了line来，问我有没有去祇園祭，我说在家，还被他笑引きこもり。

22日，当天的日间流水账是：和taniちゃん约了吃饭，一起去看了一个陶器小展，买了新的餐具。

Tani是我来留学之后交到的第一个日本好朋友，五月以来一有空就会一起吃饭看展，那时她也陷在一段不太开心的关系里。她比我年纪小，结束的却比我更加果断。我鼓励自己要向她学习。

吃过晚饭我们道别，我去了餐厅不远处的live house。

很意外的是，那天晚上居然碰到了N。

京都其实挺小的。

当晚的live，多的是之前并未听说过的乐队。因为有朋友的乐队演出，也被介绍认识了几个他的朋友，收到了几张他们出的CD，大家拿着啤酒随意坐在台阶上大声聊天，十分酣畅。

但越在人声鼎沸的场合，却容易分神想起ex。演出结束，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暴露人前，提前和他们告别没有去飲み会续摊。

正要走，在人群里，看到N，是我先跟他打的招呼。他显得很惊讶，说以为我不会喜欢rock现场，一路聊到车站，各回各家。

当天他给我介绍了几间别的live house，说下次可以一起去。

之后的一周，偶尔会在line上聊喜欢的乐队。 得知他小学时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转学到美国念了一个学期，那时放学后的游戏机和音响陪他捱过了身边既没有日本小孩英文又不好的孤单童年。

Nirvana，是他那时候非常喜欢的乐队，而我开始喜欢这支乐队，已经是上高中的时候了。 又得知他学过六年的钢琴，后来因为发现自己对吉他的兴趣更甚，初中时代就抱着木吉他组了支校园乐队。后来吉他之路也随着进入高中断裂了，他自嘲没有音乐才能， 唯一做过与音乐擦边的工作是大学时在唱片店打过两年工，结果打工的薪资还不够他买唱片的。

到了周六，他问我要不要去看演出，但那天有打工。

当天的笔记是：

［7月28日，去书店打工前跑到老爷爷家匆忙吃了个饭，说到前几天在家做咖喱失败的事儿，老爷爷很详细地讲了他的步骤，又说，下次我们家做咖喱给你打电话过来吃哟。走的时候奶奶塞给我一罐果汁，说小心中暑。

易拉罐冰冰的在手里握了一路，然后就起风了。书店今天客人不多，前辈给大家做了好喝的ジンジャー，休息时间我们边吃布丁像开茶话会。六点结束营业，大家说着またまたね，一抬头落下了一滴雨。啊，终于下雨了，开心。 ］

说到老爷爷家，是去年三月散步偶遇的小巷深处的家庭料理餐厅，老爷爷夫妇知道我是留学生后说可以把他们当作京都的爷爷奶奶，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都可以联络，所以我常常在周末去吃一顿午餐。而且爷爷长得颇像我外公，每次去吃饭都有种小学暑假回到乡下外公外婆家，我写着作业等开饭的情景，十分感到亲切。

七月底，我与N吃了认识以来第一顿单独的饭。

之后几日，便与朋友们了去艺术祭。一路开车穿越1/3本洲，路过山川大海，那时也渐渐接受了ex再也不会回来的现实。

八月回到京都，与N开始相约吃饭逛店看展览看演出。

吃了很多顿饭也喝了不少酒，仍是朋友阶段他亦拒绝AA（在日本，AA制或许仍算主流）。我过意不去，担心这样外食下去他该不会破产吧，只能偶尔出出展览门票钱。

一直到了8月23日，京都台风。

那天晚上跟N君讲电话一直讲到天亮，关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场场战事，大多时候，是自己与自己斗争。也得知了这些年我经历过的并仍在经历着的他在十几岁时也经历过。

他说，［我会一直等你的，等你一点点走出那些情绪的困境，我也是那样走过来的，所以我懂。］

凌晨五点，我困了。跟他道了晚安。他说这是硕士论文完成以来唯一一次熬夜（结婚以后他的作息也一向很规律）。然后他跟我说了早安。

那一天他照常去上班，夜里我们一起去看了live。

8月24日的手帐里记着：

［十几岁时曾单曲循环过的乐队，今日在现场重逢。意外发现原来曾有过的共鸣已然消失。而过去最喜欢的那一首，今晚并没有唱。］

那是一支台湾乐队，主唱是我在京都的日本朋友的好友，那晚朋友与他的女友也去了。演出结束后她来到我们站着的位置，和那位朋友寒暄。之后跟大家告别说，またね。

尽管主唱小姐穿着红裙子在台上转圈的样子依然可爱，她的新歌也还是好的，但就像过去反复听的歌再也不会去听了一样，我想我与她大概也不会再见了。

那天晚上我们决定散一站路的步再坐车回家。兴许是喝多了，我仍有些恍惚，于是在经过鸭川的一座桥时差点闯了红灯，而一辆车在身边擦肩而过。

是在那一瞬间，被他扯了回去，也是在那时发现，后来每次他都替我挡在了马路外侧。我心头一颤，明白过来我有多不想从这个人身边离开。

我牵住他的手，一切仿佛自然发生。我们就这样手拉手一直到了初次见面时告别的车站。这是我们交往的第一天。

从此夜行，多了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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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到结婚的部分，另写了一篇文章。指路公众号：京都茶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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