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隐与晦暗中踽踽穿行,求索光明 | 新书《夜光·艺术、哲学、生命》
她是中国人, 他是法国人。
她是经营者, 他是学者。
她画油画, 他画水墨画。
她热爱西方文学与艺术, 他研究中国古典哲学。
他们有话要谈……

夜光•艺术、哲学、生命
——李爽、魏明德对谈录
李爽 (法)魏明德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夜光·艺术、哲学、生命——李爽、魏明德对谈录》一书的两位作者,分别站在中西方角度、经营者和学者的角度、油画创作者和水墨画创作者的角度,交换了他们对创作、美学、思想及生命本身的体验和思考。在他们的作品和言谈中,这两位对话者都仿佛是在生存的幽隐与身处的晦暗中踽踽穿行,求索光明。但同时,当我们倾听他们的诉说,观看他们的绘画,就会感到这光明似乎正是从幽暗的深渊奔涌而出:光明并非只是取代了黑夜,而是从夜的至深之处迸现,冲破了夜的面纱。光明并非高高在上,而是潜沉其内。为了找到光明,需要在黑夜中挖掘。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能力去开展这样的求索,而这场对话与这些作品正是在此鼓励我们去投身其中。 全书收录有两位对谈者创作的画作44幅。封面“夜光”二字出自魏明德之手。

作者简介

李爽,一月一日生,泉城济南人。上海财经大学毕业,复旦大学哲学硕士(在职)。曾任教于山东财经大学,现任上海新华发行集团总裁,兼任上海市书刊发行行业协会董事长、明珠美术馆理事长、《书城》杂志社社长,为新华知本读书会创始人。她是位致力于跨界实践的思考者、践行者,同时以“南泉”、“秋萌”为笔名从事油画创作。

魏明德 (Benoit Vermander) , 法国人,1960年在北非出生 ,美国耶鲁大学政治学硕士、法国巴黎政治学院博士,法国巴黎耶稣会大学神学博士。自2009年任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 利徐学社主任。[笨笃]是魏明德从事艺文创作时用的笔名。1995年起,作品在中国美术馆、四川美术馆、旧金山大学、斯特拉斯堡欧洲议院、上海徐汇博物馆、上海OPEN SPACE画廊、等地展出。三十年间,已出版专著二十余本,论文两百余篇,另有诗集四部,画册四本。
创作的动力
李爽×魏明德
李爽:我想到一位我非常喜欢的作家,写作《惶然录》的作者费尔南多•佩索阿。我特别喜欢这本书,因为书里面写到的几乎就是我的想法。你知道吗?佩索阿的职业和我一样,他原来是会计,而我也是会计出身。对我这个深爱哲学与艺术的人来说,这个会计专业令我极其头痛。而他则像我的心灵知己般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一直非常清楚地记得,他说:“诗歌和文学纯粹是在我头上停落一时的蝴蝶,仅仅是用它们的非凡美丽来衬托我自己的荒谬可笑。”这句话刺痛了我,其实这也就是我的写照。
魏明德:对,完全是他的风格。
李爽:当我看到这句话,我发现那就是我阅读时的我的本原状态,因为一方面我日常从事很多经济、会计类工作,另外一方面我又格外喜欢哲学和艺术。他说的这句话我不知道原文是怎样,但大概六七年前我读到的时候,我就买了很多本送给我周围的朋友们,他们也非常非常喜欢。因为阅读,我觉得我不那么孤独了。因为在阅读许多著作时,能与像佩索阿、斯宾诺莎、凡•高、爱德华•蒙克等等那么多孤独着却又和我们有某些感受契合着的灵魂亲近。而认识并了解他们的思想和灵魂。阅读体验让我把艺术哲学与生命联系起来。
魏明德:“道”就是真理与生命在一起,因为真理没有生命是死的,而生命没有真理的规范,也不是真正地活着。没有真理要求的生命不算生命,不能够牺牲自己的生命也不算生命。
李爽:如果生命是目标的话,那么哲学、艺术、道路、真理就是桥梁。

魏明德:回到我们上次讨论的问题。开始画画时需要两个方面:机会和动力。常常发生的情况是:你有机会,但你不会运用这个机会,若是如此,你会不会失去动力呢?而有的时候,你有动力,一辈子的动力,但是没有任何机会让你开始。所以我想问问,你开始画画的时候,机会和动力在哪里?
李爽:非常感谢魏明德老师向我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因为我觉得绘画是我新生命的起点。我开始真正关注自我生命本身,和他者的生命,懂得自己对自我生命所担负的责任,正是从学习哲学和艺术开始的,应该说哲学帮助我奠定了独立思想的基础,但是那个时候是一个无意识的状态。关于绘画的机会和动力,我先回答“动力”这个要素。
动力的形成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我对哲学的理解,对信仰的理解,通过这样一系列的理解,最后综合成一种动力,就是我找到了为什么活着的答案。为什么活着,是因为我非常热爱美好。什么是美好的,怎样美好?去学习这个过程,然后看到有外部的美好、内部的美好,内心的美好,一切环境的美好,等等,这些所有的要素都是通过哲学、文化、艺术的日常信息的处理而发现的。在这个过程里面我发现了我究竟为什么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但是最后我给了自己答案:来到这个世界不是我做主的,但是来了之后我能怎样对待我的生命是我的决定。在做出这样一个决定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可以为自我带来快乐的源泉,就是帮助自我成长,帮助周围所关联的人们成长。当我想帮助周围人的时候,我发现第一个应该帮助的是自己,我应该帮助自己变得美好,变得完整。这就需要一系列的条件准备。我想我的所有人生经历都是帮助自己变得更美好的过程。在我的阅读中无形地就形成了这些先决条件。所以我绘画有一个动力是把美好带给我自己,也带给大家,这是一个近十年的过程。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记忆中是发生在2004年,我突然发现我看世界的眼睛发生了变化,当我无力去改变环境的时候,发现有一条路是改变我自己,于是我就开始改变我自己,我希望诠释和表达一种帮助和友好,以及诠释美,所以我觉得这是一种动力——愿意去表达美好。世界有黑暗有光明,它们是在一起的,从社会的角度来说,有阳光的一面,有积极正向的一面,同时也有消极、被动和无奈的一面,人有很多的痛苦,偶尔有快乐,这些都会给我很多的信息,我愿意去学习去了解。所以,在这一年,我觉得我要改变我自己,希望自己变得更美好的时候,我就开始主动阅读各类经典,同时也推荐给身边的一些朋友,主要是心理学、哲学。而自我阅读与阅读推广事实上在无形之中为我走向艺术的道路创造了一个动力方面的客观准备。

第二个走向艺术道路的准备,来自于女性非常本能的一面,那就是对美的热爱与追求,希望自己可以变得更加美好,形而下的美好,诸如外在的修饰,言谈举止,后来我发现只有外在的美丽是远远不够的。比如一张狰狞的脸,一双愤怒的眼睛,无论发生在多么精巧的脸庞上和华美的衣着上,瞬间会变得丑陋。所以,一个人要有美好的灵魂,清洁的思想,才有可能拥有真正的美丽。这也是动力的一部分。
同时还有另外一个方面,那就是出于对色彩的本能喜爱,或者说是对光的喜爱。因为特别的敏感,当我内心很沮丧的时候看到一株新苗发育出来,有新绿出来,我会一下子觉得有那么一点希望,或者当我在在绝望的时候听到一曲音乐一首歌,看到一片草地一片蓝天,我会觉得很美好。当我低着头在沉思很多事情的时候,当我觉得工作的压力很大心生疲惫的时候,当我非常敏感地感受到社会当中的不真实、不美好、不善良、不纯粹,当所有这些刺激我的时候,如果突然仰起头看到了蓝天和白云,顿时会产生对这个世界的美好感觉。觉得很美,这个色彩是我非常喜欢的。当然那个时候的理解并没有现在这么深刻,并没有意识到原来色彩就是光,其实光是看不到的,它是通过色彩才呈现出来。今天看来,对美好的追求以及敏感的神经,客观上为我走向艺术道路奠定了基础。然后就有了一个契机。
2009年,因为一个短期的培训,我第一次到英国,也是人生第一次去参观了美术馆。我去了国家画廊,大家戴上耳机去看那些展览的画,这个时候我对艺术家可以说一无所知,我虽然听说过凡•高这个人,见到过他的《向日葵》,看到过一幅他的画的仿制品,但并没有具体的关注,也从来没有跟艺术家打过交道。但是那次的参观改变了我的命运。在一个展厅里我看到了一幅画,这幅画深深打动了我,这幅画是荷尔拜因的《大使们》。他画的这幅画到现在我还经常会回忆起来,就这样一副大小的尺寸的油画,是一幅肖像画。有这样一张桌子,桌子旁边站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好像一个是外交官,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还有一位是学者——记不得是不是那位写《愚人颂》的伊拉斯谟了,我这方面的知识不太系统——然后桌子上摆放了很多的物件,有琴,像英国还是荷兰的那种圆圆的木琴,有一本《圣经》、指南针,然后还有一些物品,然后他的眼前是一个像地毯一样的地板,地板上面有一个三角状的图形。然后解说词里说,你能看到他的地下影像是画的什么吗?你必须要转过来,跟画同侧的时候你就看出来了。然后我就转过来了,结果那是一个骷髅的背景,也就是他想表达的是当你们的生命可以环游四海的时候,一个生物的个体可以通过不同的途径去感受生命,甚至是死亡。就这样的一幅画打动了我,我突然发现了原来我在艺术认识上的误区。我以前认为绘画就是绘画,跟其他没有什么关系,当然跟我也没什么关系。那是要去艺术学院学习的,这就是我的错误认知。可是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我被刺激了,原来绘画可以表达观点、表达思想、表达情感。顿时,那些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的各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一切,就像维特根斯坦说得那样……而这些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的,是否可以用绘画来表达?与这幅画的相遇,让我感受到开启艺术道路的可能性,这既是理性的必然,又是非理性的机缘。说到理性与非理性,我又想起了另外一位我非常喜欢的思想家陀思妥耶夫斯基。他说逻辑引导到自杀,信心引导到至高无上的生命。

魏明德:这话我不完全赞同,我对逻辑的理解是很正面的判断。我可以理解他说的第二部分,他们很喜欢这样的极端表达。
李爽:但是你知道我认为对极端的人只有用极端的方法来解决问题。这句话中提到了自杀的问题,你知道这是每个真正思考人生的人都会想到的,特别是像我这种充满好奇和有自我逻辑性的人。关于活着这件事,如果你以有限的思维能力去推导、推导再推导,用数学的逻辑推导到最后会发现虚无……可是当我读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这句话,我决定停止对这个问题的思考,我有了信心去面对生命,当然,也提供了我走进艺术世界的可能。之后,我就开始更多地阅读,包括欧洲的历史、宗教史、哲学史、艺术史。我想,艺术已经潜移默化地走进了我的世界。
回想起来应该是在七年前,我创作了艺术生涯里的第一幅绘画。突然就有很多脑海中的景象,渴望拿起笔去表达。于是就在2011年的五一假期,我第一次拿起画笔。
事实上我工作很忙,而且体力不是非常好,但我的大脑非常敏感和活跃。有一年的五一节我没有出门,在家读书,而荷尔拜因的画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我就想,我能不能开始尝试一下,最多画得不好,难道还不可以画坏吗?在这样一个机缘下,我找了一个画室,老师是个小姑娘,我请她教我,还没有与她沟通对艺术的理解,我们就开始了。我画的第一幅画,是印象派的手法,画完以后竟然得到了很多人的好评,因为我本身有数学的基础,我很喜欢数学,所以对几何比较容易进入,加之我对色彩很敏感,最重要的是我有一种情感在其中,有对美好的渴望在。我之前没有学过画,所以画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相信。但这幅画给了我信心,然后我突然发现,我什么都不懂,但好像也可以画,我就这样画。但是怎么走下去呢?只有一点是清晰的:哲学和艺术是分不开的,其他画家可能没有这样去思考,但我就这样走过来了。所以我就开始认真学习,几乎买了已有的哲学和艺术方面所有的书,还有经典的艺术史和重要的艺术家的书,开始一个一个学习。然后在学习的过程中就认识了很多的艺术家,包括凡•高。然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和凡•高有很多共鸣,因为我也有那样看世界的角度,也有那样的灵感,然后又有一种很自然地对世俗的反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