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谎的男生
谎言从4月1日的早晨就开始了。
“孟森，学校发通知，今天不用上课啦。回家吧。”
上学的路上，骑着单车后来居上的同桌黄艺冲孟森叫嚷着。
“你无不无聊啊！”孟森追过去，一屁股坐上黄艺的单车后架上。
“你单车呢？”
“昨天撞了。”
“骗人吧？”
“就算是假的对你也没啥作用吧。”
“那也是。”接下来是上坡路，黄艺哼哧哼哧用力蹬着，直到上了平路才接着说，“怎么撞的？撞到哪里没？”
“没。好着呢。就是单车坏了。”
“那就好……欸，你还没说你撞到啥呢？”
孟森突然道：“看，是刘丹。”
黄艺眼拙，还哈哈笑着：“你个球球，我不会上当的。”孟森指着前面穿蓝衣服的单车少女说道：“球你个大头，睁眼看好咯。”
黄艺把着的单车头轻微晃动几下，轻声说道：“我的妈呀。”
孟森一把跳下来，借力推了一把黄艺的后背。让他骑得更快点。黄艺冲孟森眨眨眼睛，接着就追上刘丹：“嗨，丹姐，真有缘啊。”
孟森放松地吁出一口气，他不想黄艺继续问自己单车的事，但也不想说谎。
孟森已经有好几年不说谎了。
他有个说谎就会成真的能力。只要涉及到他本身的谎言都会变成真的。
这个能力什么时候有已经不可考。但小学时为了逃课编了“爸爸病危快死了”的谎话之后，让他意识到这种能力的可怕之处——当然后来又对老师讲了“爸爸又活过来了”的谎言，让病危的爸爸渡过险关总算没酿成大祸。但好像仅此一次，往后偶尔说谎却不能再用谎话圆回来。
这让孟森非常害怕，到小学五年级就逼着自己不说谎。
“但是，终究昨天的事还是……”
刚有这个念头，孟森立马摇头想把念头晃掉，想都不能想，不要乱想。
这时又有同学跑来跟孟森打招呼：“孟森，学校说不用上课啊，你怎么来了？”
无不无聊啊……
一整天大家都投入在讲谎话的氛围里，甚至连英语老师密斯张都来掺一脚：“我说今天的课不用上给你们放电影看，你们ha不happy？”
底下人笑着回答：“happy!”
密斯张说：“那就保持这种happy的心态继续上课吧。”大家爆发出一阵愉快的嘘声。
孟森拖着脑袋想：“真羡慕这些人可以随便说谎。”
他看了一眼窗外，楼下的操场有几个班的人在上体育课。其中就有高一二班的。
孟森认真数着高一二班的人数，有45人。高一二班是有多少个人来着？
黄艺也凑过来看，悄悄说：“高一二班的班花长得蛮可以的嘛。”
“那比起你的丹姐呢？”
“丹姐在我心中在我心中重千斤。”
“看来丹姐需要减肥。”
黄艺嗤嗤偷笑，回头看一眼刘丹，刘丹正低着头写东西，头上一条细细的分界线像是夜空中若隐若现的银河。
下午有个八卦从高一二班传来，说四班有个男生跑去跟女生大声告白，好死不死男生说我喜欢你的时候，教导主任刚好站在后面。然后男生就被教导主任拖走了。
“哈哈哈哈，今天真是可乐的一天！”黄艺绘声绘色地拍桌子道。
“那个女生呢？”孟森说。
“哪个女生？”
“被告白的女生。她是什么反应？”
“不知道，总之他们班炸开锅了，那女生被当成英雄一样……哦，你以为是那个班花吧？不是班花，放心放心。好像是一个叫秦淮的女生……”
“秦淮？你确定？”
“应该是吧。怎么？你认识？”
“不，不认识……”
孟森思忖着：“不可能啊。难道她回来了？可是……”
下午第三节课体育课回来，经过高一二班，孟森有意无意地提起：“上午说的被告白女生高一四班还是高一五班啊……”
“是高一二班啦。诺，不就是这班。”黄艺指了指二班的牌子。
“哦哦，记错了，是二班……二班的班花？”
“你怎么老对那班花念念不忘。我看看……”黄艺拉着孟森在二班的窗口望了望，接着说道，“这边数过去第三排第四行的那个，头上有朵花那个……”
孟森装着嫌弃的模样拉着黄艺说：“走啦，那么明显，里面的人都在看你……”
其实偷偷地往黄艺说的方向看，的确有个带着小黄花发夹的女生，长头发垂下来，遮住侧脸。
虽然看不清脸，但孟森还是松了口气。
“哦，原来是长头发呀。”
放学黄艺他们找孟森打球，孟森说自己单车坏了，回去晚了怕赶不上晚自习，提前先回家。
出校门，在附近公交车坐34路，下来之后，走了几步又折返回去，在水果摊买了一袋子苹果，才回头继续走。
他走进医院，来到三楼3024号病房。病房有三个床位，靠门是一个睡觉的老人，中间是一个打着点滴在看手机的中年男子，最里面的病床被一束移动窗帘隔开，看不到人，只露出一只打着石膏的左腿。
孟森拎着苹果径直走进去，石膏腿的主人——一个短发女生坐靠在床上听着耳机，看到孟森来了，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把耳机摘下来：“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孟森说：“我，我来看看你……你怎样？”
女生说：“没事。明天我就可以出院了。不过要待在家几天。”
“对不起……”
“都说不用在意了。真的也不关你的事，都怪我走路不看路，非要在大街上作死……是我给你添麻烦才是。”
“但毕竟是我撞的……”
“没事没事。我妈昨晚还把我大骂一顿呢。她是最怕给别人添麻烦的。还说等我脚好了要找你郑重道歉一下。”
女生说着说着，才发现孟森还站着，连忙说：“哦哦，你快别站着，坐下来吧。”
孟森坐在女生旁边，把苹果放在床右边的桌子上：“这是给你的。”
“哈哈哈，这是我第一次住院有人送东西。谢谢。”女生看着孟森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孟森。孔孟的孟，森林的森。高一三班的。”
“哦，你是我隔壁班啊。我是二班的，我叫……”
孟森心里想了一个名字，和女生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秦淮。”
女生继续道：“不是富有情怀的情怀，是江南秦淮人家的秦淮。我爸是北方人，特喜欢江南，给我取了这个名字。谁知道我们班上还有个女生跟我名字一样。”
“我知道。”
“你知道？”
“不是，不是……今天你们班有个大事，好像四班有个男生向秦淮告白……”孟森解释道。
“哦哦哦，我知道我知道！刚才她还在qq上跟我抱怨呢。我笑得不行。说很麻烦很丢脸。不过我看她语气，好像也蛮开心吧。”
“为什么开心呢？”
“难得在这一天有男生告白，蛮有趣的吧。以后就可以对别人说：我啊，好烦哦，愚人节这天被男生告白了……”看孟森不发一言，秦淮又说，“不好意思啊，我一整天闷在这里没意思，有人来一不小心就说多了。”
“没事没事，我觉得有趣。”孟森尴尬地笑了一下，“看你精神蛮不错的，我也就放心了。”
“都跟你说不用放在心上啦。我呀不是讹人的老太太，别害怕哦。”
孟森看着秦淮一边的耳机，问道：“你在听什么？”
“张国荣的歌。”
“张国荣？”
“是香港的一个巨星吧。说是十几年前的今天跳楼自杀了。音乐app在推送他的歌。我无聊就找来听听。”
“这个名字我听过。但没有听过他的歌。好听吗？”
“还好吧。我觉得有点老土。你要不要听听？”
秦淮说着，把她的耳机分出一边递到孟森面前。孟森犹豫一下，谨慎小心地把脸伸过去。秦淮把耳机塞到他左耳里，他能感到她的指甲轻轻地碰到耳朵骨架上的皮肤，连同一段舒缓慵懒的音乐。
春夏秋冬张国荣-陪你倒数
冬天该很好 你若尚在场
冬天多灰 我们亦放亮
一起坐坐谈谈来日动向
漠视外间低温 这样唱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
燃亮飘渺人生
我多么够运
无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
……
秦淮在旁边说：“这首歌叫春夏秋冬，我粤语不是很好，看歌词才知道他唱的是什么，你能听懂粤语吗……欸？你没事吧？”
孟森擦了擦眼睛说：“没，我觉得蛮好听的。”
孟森站起来说：“看你没事就好。我先回家了。晚上要夜自修呢。”
秦淮挥手说：“好啊，拜拜，我们学校见。”
“学校见。”
“对了，孟森……”
孟森回过头，秦淮拉开帘子对他说：“谢谢你救了我。”
孟森走出病房，跑到洗手间把自己关起来，痛痛快快地掉着眼泪。喃喃地说：“太好了。真的没事。太好了……”
孟森并没有真的撞上秦淮。
他当时骑着单车等红绿灯，正戴着蓝牙耳机和妈妈说电话。斜前方的秦淮跟朋友说笑一般倒着走，被突起的石块绊住，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刚好一辆货车就开过去……
“撞了……”孟森讶异地说。
“什么撞了？”妈妈在电话里问道。
也不知道什么鬼使神差，孟森立马改口：“妈，我、我的单车撞了人……我，我现在要带她去医院……”
“啊？”
等孟森回过神来，他已经带着秦淮出现在医院。
护士过来搀扶着她，问孟森是怎么回事？孟森继续道：“我，我骑单车撞到她，是，是我的错……”
护士小姐带着她去做检查，这过程双方家长都来到医院，中间说了什么话孟森早就不记得，只觉得耳朵闹哄哄，好像火山喷发翻滚再翻滚。等回过神便已经在家里了。妈妈跟他说秦淮没事，调取监控录像的确是秦淮先冲出马路被孟森撞到的。秦淮的家长也很开明，谢绝妈妈的医药费，甚至不住地给他们家道歉……
孟森一个晚上都睡不着。想着秦淮在自己面前被货车撞的画面。心想自己终究还是讲了谎话。但，这个谎话是真的吗？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谎了。如果这个能力失效了呢？还是……过了今天之后，秦淮真的已经……
好在，今天确认了，秦淮真的还活着。
“太好了。真的没事。太好了……”
孟森洗完澡准备去夜自习，妈妈叫住他：“对了，你今天去医院了没？”
“嗯。去看她了。她没事。”
“嗯，那就好。”
孟森穿好鞋，背上书包打开门，妈妈又问道：“话说，你怎么会在那条路呢？明明咱家不是那个方向？”
孟森楞了一下，随即把门关上说：“我刚好要去书店……不说了，拜拜。”
差点又有说谎的冲动。孟森慌张地加快脚步。
去那个方向的书店的确不假，但其实也是因为看到秦淮才临时起意的。
听人说四班的男生在开学典礼就对那个叫秦淮的女生念念不忘，孟森突然很想认识一下这位传说的猛士。
当然，他可做不了这样的壮举。但好歹，自己也做了另一种壮举。
而且，终于可以和她说上话了。
想到这里，孟森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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