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银河奖求助攻】NO.14张潇《欢迎到北京来吃烤鸭》（节选）
刊登于《科幻世界》2018年第3期，全文点击阅读： 科幻世界·2018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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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第一次知道有烤鸭这种食物，是在一个大雨瓢泼的傍晚。
当时我冒雨跋涉良久，来到一家名声不显的酒吧，落座没多久，就受到了老板的热情招待。
这次来访在八个圣斯陆日前已经敲定，店主很清楚一名机器人美食家的点评对于这越发冷清的小本生意有多重要。
“来一桶招牌无铅汽油。”按照惯例，我决定先品尝最基础的饮品，因为这是决定一家酒吧根基的东西。
在老板精心准备调味汽油时，我意外发现了角落里有个家伙一直在偷偷盯着我看——大概是粉丝吧，这种情况在我身上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机器人美食界的意见领袖没有人们想象那么多，但大都有一小批死忠追随者，那么得搜索一下哪种花体签名与今天的月相比较合适……
然后，他起身摇摇晃晃向我走来。那一瞬间，我突然对他多了一点兴趣：很奇怪，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某种微妙的不协调感，但说不清是什么。
嗨，管他呢，就当是打发无聊时间吧。
“你好。”他在我对面坐下，眼神时不时避开我飘向两边。
“你好，朋友。外面的雨可真大。”我对他点点头，掏出打火机开始炙烤自己的手肘，在这种雨天更要注重部件保养。
“是啊，大雨，你……呃，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他的脸色有些发灰，像街头土墙的颜色。
“阿拉玛拉西亚·拉普拉斯·绿。”
他的行为模式跟一般的粉丝大不相同，因而我保持着一点警惕心，并没有反问他的名字，于是之后是一阵略显尴尬的沉默。
“要喝点什么吗？”我拿起菜单，随意问道。
腼腆的男人看了眼菜单，脸上似乎又白了一白。他略带迟疑地看了看我，轻声说：“随便来杯什么酒。”
有趣，这似乎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服务员，加一杯烈火玛丽。”我挥挥手，将菜单甩给了那个走起路来咯吱乱响，却偏想故作风情的机械女佣。
不一会儿，我们的饮料被送了上来。我嘴里叼住长吸管，“滋溜滋溜”将汽油一气吸入腹中。
桌子对面，他一口将那红彤彤的烈酒闷下，满足地长出一口气。
酒精的芳香似乎给他带来了某种精神上的慰藉，他的脸色看起来稍微红润了那么一点儿，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
“还不错，是吧？”我细细品味汽油的后味与回甘，窥见酒吧老板站在一旁不发一语，检测设备提示他的覆面部电压高出标准值十七个百分点，想必是因为心情紧张所致。
我沉吟片刻，最终缓缓开口：“五星！口感滑而不腻，回味清冽微甜，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加入了特殊的防冻机油调制，模仿了小河地区的传统工艺，但又有所区别，大概是独家配方吧。总之这杯无铅汽油可以列入整个北部地区前百分之一的推荐名单了。”
酒吧老板高兴地拉住机械女佣的手跳起舞来，我也因为品尝到难得一见的美味而心满意足准备离去。
“不介意的话，出去走走吧。”男人怯生生地发起邀约，我则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时间是下午三点，这个时候圣斯陆的三环内是没有阳光的，因为我们都生活在巨塔的阴影之中。
巍峨的巨塔高高耸立，直上云端，我们在塔下，沿着阴影与阳光的边界漫步行走。
男人走在我身旁，脚步有些跌跌撞撞。酒劲似乎隔了一会儿才涌上他的头，他攥着我的胳膊，眼神迷离，声音嘶哑着说：“机器人美食家，真是个有趣的职业。”
“是的，有趣，而且充满创造性。机器人大食谱中至今共记载着三万七千六百二十一种食物，而且每年都要再多出一千多条新的名目。”
“但不管怎么说，你肯定没有吃过北京烤鸭。”
“那是什么？是一种食物吗？”
“对，挂炉烤鸭，用果木明火烤制，那个鲜嫩，那个肥而不腻的口感，呜呜呜……”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虽然不知道你在伤感什么，但好吧，如果世界上有这种食物，那么我作为美食家早晚会吃到的。”
他越发哽咽了，“不，你吃不到，因为这里是圣斯陆。”
“嗯，这里是圣斯陆，所以？”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里是圣斯陆……不是北京。”他提到了一个陌生的名词，我猜是他的老家，说着说着眼泪从他脸上滚落了下来。
“放轻松点，兄弟。在这里，不管你是人、机器人还是蜥蜴亚人，都能找到归宿的。这就是圣斯陆，她包罗万象，无所不容。”
“但是这里没有烤鸭，也没有豆浆、油条、煎饼、小笼包、炒肝、卤煮、驴打滚……呜呜呜呜……”他越哭越伤心，声音从低吟转为号啕，引来路边许多机器人和蜥蜴亚人的侧目。
“行了行了，拜托你安静一会儿吧。”我赶紧捂住他的嘴，将他拉到一边。
不得不说，这个萍水相逢的家伙可真是……够麻烦的，让他继续哭下去的话说不定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机器人美食家当街弄哭人类男子？这可不是什么正面新闻。在这个哭起来根本停不下来的家伙引起更大的麻烦之前，我将他拉回了我的公寓。
但糟糕的是他的酒意似乎更浓了，在他一口呕吐在我家地板上之后，我开始认真考虑明天一早将他丢给专做人体解剖生意的老屠户——反正在圣斯陆失踪个把人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于是这个家伙倒在了我的地板上，紧挨着自己的呕吐物开始大打呼噜，睡梦里还不时呢喃着一些奇怪的词语，像是“东来顺”“汉堡”“驴肉火烧”……还有一大堆七七八八的东西，我一个都听不懂，但猜到其中有一大部分是食物。
在我看来这种行为无比恶劣，但我也懒得弄他，等他醒了再自行处理吧。感觉有些无趣的我将自己的头摘了下来，加了些高级硅油做保养。同时，我试着从他对“烤鸭”的描述思考这种食物可能的呈现形式：主料大概是某种富含脂肪和胶原蛋白的动物组织，主要烹饪手法是烤制，而且对烤制的设备和燃料也有特殊要求……
就在这时候，他猛地一翻身，从口袋里掉出一个奇怪的小东西来。我无意不告而取，但好奇心驱使我将那玩意儿捡了起来，唔……这看起来像是把车钥匙，上面还有一个按钮可以按下。
我按下了那个按钮——我发誓这时我的大部分思维回路还在解析“烤鸭”，手中的动作完全只是漫无目的之下无意识的举动，如果知道后果是什么的话，打死我都不会去按的。
于是，一阵炫目的蓝色弧光包裹住我和地上仍烂醉如泥的他。
下一个瞬间，这个宇宙中再不见我们的踪影。
2
无尽的风沙自山洞外呼啸而过，我百无聊赖，只能注视着他缓缓醒来。
他大概没有搞清楚状况，醒来之后兀自发了一会呆，长叹了一口气，整个过程花费的时间超过了十分钟。
然后，他才发现了我就在他身旁——有时候连我都觉得，自己的耐心真是值得称道，如果机器人也有美德的话，这必然是其中之一吧。
“啊！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他一下子跳了起来，但却因为脚下不稳又立刻跌坐在地上，看起来很是手足无措。
看他那副惊恐的样子……莫非是因为我的头还放在地上吓到他了？
我捡起头，重新装在脖子上——这个过程中他一眼都没敢往这边看。
“好了，解释一下你和你的神奇小按钮吧。告诉我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他接住了我扔过去的小按钮，抬头盯着我，神情木然，“你按了它？”
“没错。不过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出于一点点好奇……”
“那么事情就简单了，这里是与你生活不同的平行宇宙，剩下的，我和你一样一无所知。”
他一摊双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就这样？”
“就这样……啊！干吗！”
我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爆栗。
“你的小按钮为什么不能用了？我要怎么才能回到我的宇宙里？”
结果他的眼泪“唰”地一下又流了下来。
“时空相位转移装置每次使用后需要花费七十二小时从狄拉克海中补充能量……呜呜呜要是知道怎么回去的话我早就回到自己的宇宙里去了啊啊啊啊我好想家啊我想吃烤鸭呜呜呜呜……”
“烤鸭……真的是那么令你怀念的食物吗。”
“你不懂，呜呜呜，要加上面酱、葱丝，还有鸭架汤呜呜呜……”
面临未知的世界，莫名其妙开始的冒险旅途，机器人的美德再次发挥作用，我的耐心督促着我从他嘴里问出了“烤鸭”的完整烹饪步骤，虽然对于火候配料等细节未能完善，但也在我的菜谱中新增了这门品类。完成了这个心愿之后，我才心满意足地暴打了他一顿。
中午时分，我从沙漠中找到了一颗形似仙人掌的多肉植物，带回来跟他分食算是解决了午餐。
这个时候，我们再次聊起了他和那神奇小按钮的来历。
“在我的宇宙里，我生活的地方叫地球，我住在一个叫北京的城市里……”这次的开场总算不是哭哭啼啼。
“也就是说，你是个时空穿越者？”
“不，实际上我只是穿越了平行宇宙之间的晶壁。”
“那有什么区别？”
“我们生活的宇宙，其实在更高维度的视角中看来，都是一层膜状的结构。而世界上存在着许许多多个这样的膜，其中每一个都是独立的时空。时空相位转移装置的作用，就是在膜与膜之间打开一条通道。”
“哦，平行宇宙论，我明白了。这么说，世界上有着无穷多个平行宇宙吗？”
“不，某些特定参数上的差异，构成这些不同的宇宙，但这些参数本身是量子化的，并不连续。所以理论上来说，平行宇宙应该是有穷的，只是数量可能会很多。”
“非常好，那么你的小按钮究竟有什么用呢？”
“这是我发明的时空相位转移装置，虽然……还很不完善。现在只能随机挑选平行宇宙进行传送。”
“那么，我们只要一直用小按钮转移下去，总有一天会回到我们自己的宇宙，对吧？”
“理论上正确，但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抱着这种想法造访了五十多个平行宇宙了。”
“听起来真糟糕。你是怎么想到将这种不成熟的产品付诸实践的？”
他大概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又是长久的沉默。
“灵魂。”他忽然开口，像是自言自语。
“什么？”
“在不同的宇宙中，物质环境可能天差地别，但灵魂是具有唯一性的，甚至可以说，是长存不灭的。”
“能举个例子吗？”这个话题有点意思。
“比如说，在你的宇宙里，你是一个机器人，但在我生活的宇宙里……”
“我是什么？”
“你的灵魂，”他纠正道，“是……我的女朋友。哎，疼、疼……”
我先是赏了他一记爆栗，然后才问：“你说真的？可你是怎么辨认灵魂的呢？”
“通过测试一些小参数。”他拿出一块表盘，上面显示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数字。
“所以你来找我并不是偶然。”
“不，是偶然。你要知道，我就是为了躲避我女朋友的喋喋不休，才躲进平行宇宙的……”他的脸色又开始发白了。
“原来你的旅途目的不是一场超越宇宙的美食大冒险吗，真遗憾啊。”说完这句话我发现他又要哭了，只好转移话题，“你们吵架了？我可听人说过，爱情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情呢。”
“那是什么蠢话。”他嘟囔一句，紧接着说，“人在冲动的时候是不顾后果的，而我当时恰好手握着时空相位转移装置……”他耸了耸肩，之后紧紧闭上了嘴，任凭我如何追问也不再开口。
“这样吧，我有个特别好的主意，按照你的说法，你的宇宙里饮食文明相当发达，那么，在我们没有回到各自的宇宙之前，你可以每天给我描述一种美食来丰富我的食谱。”
“麻烦，不干。”他一脸不高兴。
我挽起袖子，向他展示了自己的钢铁之躯，“先生，你没有选择的权力，唯有这样我才会觉得一个把我拉进天大麻烦的人类不那么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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