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克雅未克：诗歌与寂寞

0

登机的那一刻，冰岛航空与本地音乐家合作的音乐列表先一步提醒你，欢迎来到冰与火的国度。

1

飞过瑞典的高山和湖泊，由挪威海进入北大西洋，远远掠过法罗群岛，内心念着：终于……机上娱乐系统，在「音乐」一览随手点开一个冰岛艺术家合集——下一个瞬间，你看到了雷克雅未克。

林夕和黄伟文（或者说香港人）似乎偏爱这个与世隔绝之地：由数年前的《罗生门》，再到今年的《其实寂寞》；这个极北小镇，落雨飘雪与世隔绝的北国首府，常常在记忆的某个混沌处发出微弱而不容忽视的光。

波音752在雷市西南四十五分钟车程处降落，机场曾经是美军基地。

冰岛和想象的一样，也不一样。北大西洋暖流着实强筋，冰岛航空自豪的宣称，“冬天的雷克雅未克没有纽约冷”。但刚走下飞机，终年肆虐的风还在提醒你，此地毕竟是极圈以内、紧贴着北大西洋和北冰洋的岛国。

冰岛人引以为豪的还有清新的空气和清冽的自来水——冰川融水，火山岩自然过滤，由地下管道送往千家万户，可直接饮用。不过瑞典70%的湖水也可以舀起就喝，没什么好震撼的。

2

雷克雅未克满足了我对一个完美「小镇」的全部想象：全城最高的建筑是小坡地上76米的教堂，其余环绕着的是众星拱月般的彩色小屋。周末走进教堂，还有管风琴演奏。

雷市及其周边集中了冰岛2/3的人口（约二十万），遍地都是画家、音乐家、诗人，最不济也是咖啡爱好者。于是你在市区闲逛，随处可见“这里是诗人故居”，“小说家在这个房子写作”的指示牌。而餐厅无论大小，都挂满了本地画家的作品。在飞机上看宣传片决定去一家海鲜餐厅，离开时拿了一张明信片。背后的故事我分外喜欢：大致是讲一个喜欢艺术的冰岛人工作了几十年，退休后开始学画，俨然成了本地小有所成的画家。当然也离不开本地饭店的大力支持。

冰岛语是相当古老的语言，用冰岛语写成的《萨迦》是欧洲最古老的文学之一。冰岛人对此自豪如斯——如果你访问政府的文化推广网站查看翻译本，每一次点击，政府都要给译者打钱。冰岛四处都是文学，譬如在机场眺望停机坪时，还能读到一句诗。

3

雷克雅未克不大，半个小时就能走遍中心城区。城里四处分布着「北欧风」的现代建筑，从海边的音乐厅到刚刚提到的教堂。国家美术馆有个展览，强调北欧五国设计的异同。我看来，冰岛人格外注重自然元素的重构和交融——譬如这座大教堂，谁看了不会想起几百公里外的黑沙滩呢？

民居也不甘示弱，屋子门口的小花园是市民们一展艺术天赋的伊甸园——于是你看到自然，看到花草，看到雕塑，看到神奇的小装置。「朋克」或许听上去与北欧设计格格不入，却充斥在雷克雅未克的大街小巷：无论房屋背后一整面墙的涂鸦，还是市中心地下的朋克美术馆。雷市南岸面对着大西洋是一排公寓楼——整齐的中低层建筑，大量茶色/灰色的落地玻璃窗，银黑色的外墙……隔壁就是旧港口，码头旁几排餐厅加工新鲜打捞上来的海产，物美价廉。港口附近，周末会有流动市集，你可以淘到关于冰岛的一切，譬如羊毛毛衣——老奶奶合照时执着于拿起一张黑白照片，上面是她和她拥有的第一只羊。

对了，冰岛人也骄傲于自己的羊——「Iceland Lamp」作为整体形象展开了一系列推广互动，机场有巨大的广告牌「Free roaming since XXX（忘了是哪年）」，每家有羊肉卖的餐厅都挂了刻有这句话的统一黄铜铭牌。

4

冰岛盛产艺术家，也启发艺术家。

在冰岛的第一个晚上，重温村上春树的游记，感慨他捕捉的国民性也太准确了些。

很多人都是独立饲养着数百头羊，在我看来那可是十分繁重的工作，但冰岛似乎有固有的冰岛时间，而在这冰岛时间中，记住三百头羊的模样和名字或许算不上太辛苦的事。驾车悠然行驶在冰岛遍布苔藓的辽阔荒野上，常常有种感觉涌上心头：“那样一种人生只怕也不赖呢。”

村上春树《你说，寮国到底有什么》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离预约的浮潜还早，在雷市闲逛。循环广东歌《其实寂寞》，试图捕捉里面的几句歌词：「飞冰岛旅行/ 无人疑心怎么一个人 天空得片云/ 躲于酒店看新闻」。《其实寂寞》甚至一口气举了更多场景：「其实寂寞 就如自己一个切生果/自己一个看山火/成套戏用慢镜播」。呆在冰岛做这些事，真是寂寞之上又平添一层孤独。

在所有人的想象里，冰岛似乎和寂寞画上了等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如此：稀疏的人口密度，克制的社交礼仪，极昼和极夜，冰川和苔原——怎么看都是百年孤独的代言人。不过冰岛的孤独是温柔的，就像即使一个人乱走迷失了方向，抬头总能看到最高的建筑——教堂的钟楼。你分外安心，然后继续前行。就好像歌里，Kay的温柔唱腔反倒带点享受和肆意：寂寞大可不必是个坏词。

我想，每个人都需要一点属于自己的时空，都有些内心叫嚣着「leave me alone」的时刻。它可以是秋天下午被金色阳光浸泡着的卧室，可以是海德公园鸽子环绕着的长椅，当然也可以是冰岛南岸北大西洋卷起的无边波浪，或者一座小教堂。

5

雷市是几乎所有游客造访和离开的第一个地方，它以温柔的姿态拥抱着每一个人——男或女，老或少。

也有不少人决定留下，譬如我的肤浅教练来自南法，大巴司机每年冬天从爱尔兰来冰岛开车（“Crazy”），导游则是满口冷笑话的英国人。这是下一篇的故事了。

游客们候鸟般在雷市短暂停留，看过蓝湖和教堂之后，接着可能会去观鲸，看海鹦，探冰洞，追极光，爬冰川，访火山，游览黄金圈和南岸沙滩，或者探索北部国家公园，甚至沿着一号公路环岛一圈。

但雷克雅未克依然在候鸟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就像机场宣传的那样，“我们的国家有三十万人，去年我们接待了一百万旅客”——以诗歌，以画作，以芒果配西班牙胡椒酱汁三文鱼，以可以免费续杯的鱼汤和羊肉汤，以美妙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