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00后进城求学之后

| 作者：范特西 | 编辑：帐房伙计 | 图片：pixabay

1

我是农家子弟，生于21世纪初，来自晋西南的一个小村庄。家里世代务农，父母生活得艰辛而屈辱。

父母那一辈人的生活理想，就是继承家中几亩薄田，娶妻生子，延续香火，安分当一辈子农民。

到了我这一辈，由于生逢新时代，开始担起改变家族命运的重任。

父辈的最终目标，就是将我们供上大学，让我们找一个铁饭碗，或者学一门手艺，吃穿不愁，然后体面地结婚生子，这样才能够今生无憾。

我是家中的男丁。父母对我的教育尤为重视，从小就对我严加管教。

记忆中的我，打小就桀骜不驯，比同龄的孩子都要淘气。最初的记忆，就是父母整天在村子里追着我打。初中之前，我没有正儿八经地上过几天学，都是与小伙伴们打闹玩乐。

父母是传统的包办婚姻，结婚之前两人从未见过面。双方家长经人介绍简单了解之后，就让父亲牵着骡子，把母亲接到了半山腰的窑洞。两人就这样结为夫妻了。

在我老家农村，这是当时最普遍的婚恋方式。

父亲脾气火爆，母亲也是一点就着。儿时最多的回忆，就是父母一触即发的争吵。

在这样的环境中，我逐渐变得内向敏感。

2

初中是我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我在初一成熟，却在初二堕落。

初中时，我从村里转到了城里。

开学那天，天气很好。校门口熙熙攘攘，很是热闹。各色小汽车傲娇地堵在门口，喇叭声尖锐地叫着。我和母亲搭着顺路的三轮车，在热闹的人流中左右摇摆，来到了门口。

我的母亲费了好大劲，才踉踉跄跄地把我和一个刺眼的蛇皮袋拖进了校门。城里的同学都用一种陌生的眼光望着我们，时不时低头议论，嗤笑。我难为情地低下了头。我的衣服不算太旧，但不太合身。我的脸火辣辣的，有些发烫。

我红着脸报道，领书，然后进了教室，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还没从新奇和慌张中回过神来，突然发现教室里的人开始窸窸窣窣地往门口张望。我一抬头，原来是母亲正在看我，眼里满是期待和欣喜。一瞬间，五十多双眼睛都向我射来，我的脸刷的一下又红了。我把头深深地低下来，手足无措，心里头翻江倒海。

在那一刻，我立下了人生的第一个誓言：我一定要出人头地，不能让别人再看不起我和我的父母。

3

上了一星期的课，我才明白我太差劲了。只有几门课凭死记硬背学得还行，其他的，比如英语，几乎是从零开始，原本就差的数学，更是费劲。

可那时，我心里有一股劲儿，愿意比别人多用十倍的力气去学。第一个学期，我考到了前15名。班里一共58个同学。

老师看到了我的努力，想好好培养我，给我父亲打了电话，让他来学校交流一下。

父亲是一名泥瓦匠，那天正好在学校门口的一家超市装修。他并不知道老师找他有什么事，接到电话就火急火燎地来了。他连脸都没有洗，像个雪人一样，一进门来，白灰就扑簌簌地掉了一地。

老师愣了一下，尴尬地不知道该让他坐到哪里。相互寒暄了几句之后，老师说明了我的情况。

听到老师对我的肯定，父亲喜形于色，叫嚷着说儿子有出息了，没给他丢人。让人讨厌的灰又落了一地。连老师都无奈地流露出嫌弃的表情。但他视若无睹，只是一个劲儿地乞求老师多多关照我。老师敷衍了几句，便把父亲打发走了。

自此之后，一切都顺风顺水。初一结束时，我考到了第12名，还破天荒地当上了组长。我当时还是非常激动的，准备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4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不知道是在第几个早读课上，老师让我背诵《出师表》。当时，凡是组长都要到老师跟前背。由于是第一次当组长，我有点儿发怵。看着别的组长和组员都背完了，我就更加慌张了。越是拼命地背，我就越是记不住。最后，我是在老师的厉声呵斥下，硬着头皮上前去背的。

由于过度紧张，我生平第一次结巴了。老师拿书狠狠扇了我两个耳光。登时，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后，红着脸的我，也不知道是怎样下去的。

从那以后，我心里似乎有了阴影，只要在众人前发言，我就结巴。就像有一个魔咒，紧紧箍在我头上。

自然，我成了同学们耻笑的对象。此后，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笑话我。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办法抬起头走路，学习也越来越力不从心，成绩一落千丈。

我害怕父母知道我这么不争气，给他们丢脸。我每日生不如死，而父母那永不停歇的争吵，更让我一度处于崩溃的边缘。在那个年龄，我甚至产生过自杀的想法。

就这样，我浑浑噩噩地迎来了中考。我只盼着我考不上，好结束那痛不欲生的求学路，然后外出打工。

体考前一天，在城里干活的父亲特意叫我出去吃顿好的。那时我已经吃过了，但我还是去了。在父亲面前，心里积压的委屈差点儿让我哭出来。

父亲问我：“别的同学都买新运动鞋，你要不要啊？”

我赌气似的说了一句：“要！”

然后父亲就给我买了。买完鞋，父亲嘱托了我几句就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父亲没有吃饭，兜里的钱都用来给我买鞋了。知道真相后，我羞愧难当，眼泪终于没忍住。

后来，中考成绩出来了。我考上了一个口碑不好的二流高中。

但父母还是很高兴，而我呢，既兴奋，又害怕，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兴奋的是，我有机会考大学了；害怕的是，我会不会结巴着度过高中？

5

我一直强行给自己心理暗示，结巴似乎好多了。但因为初中没能好好学东西，反而染上恶习，迷恋上了网游，成了网吧的常客。

最后，我顺理成章地落榜了。

我心有不甘，父母也想让我复读。一年后，我涨了99分，可离二本线还差10分。再三考虑之后，我上了一所三本大学。

回想起那段时光，我心里五味杂陈。

现在的我，已经成熟了许多，不会像以前那样多愁善感了，但依旧敏感而自卑。

或许，这些都是生活给予我的磨练。但我会演好我自己的角色。罗素先生说过：“须知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即便是个小丑，我也会笑着演完。

（作者其他文章：《农·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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