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甘蔗
今天同事分了一捆新鲜的甘蔗给我,下班后拎着这捆甘蔗坐地铁转公交,八点钟到家吃过饭之后,抽出一根大嚼一顿。咬断时清脆的断裂声,咀嚼时溢出的甜蜜汁水,每一口下去都是专注的幸福。室友回来后也来了一根,牙弱的她居然也吃得津津有味,真不枉我辛苦扛回来。

提着这捆沉甸甸的甘蔗,手掌、衣裤都被抹黑了,也就想起了小时候关于甘蔗的记忆。童年贫寒,乡里人昼夜劳碌,也仅够免于饥饿而已,可供享受的额外余资是一点也没有的。吃水果的概念仅限于外客来家时带的礼,一袋小个子的苹果或者月白的雪梨,分到一个,很爱惜地吃着,连皮都舍不得吐掉。李子桃子倒有一些,但都是酸涩难吃之物(乡下地方,也许桃子李子品种并不好,吃起来都要酸掉牙。)唯有甘蔗一物,滋味甜蜜,小孩子偏着头,拿牙跟它斗智斗勇,“卡擦卡擦”,嚼得春风得意。
这样讨小孩子喜欢的零嘴儿,却不容易得到。我们村仅有淑琴爷爷家种了一丛在菜园里的池塘边上。淑琴是我儿时好友,我们经常一块儿上学,放学了她也常常来我们家玩。晚上做作业,我跟妹妹拿了作业本到她家里去写,做到八点就快快收拾好文具,一起到邻居家的板凳上看电视剧,《东游记》《莲花童子哪吒》《聊斋先生》都是在那时候看的。去她家的时候,若是恰好碰见淑琴奶奶砍甘蔗,我跟妹妹也能分到一截来吃。
淑琴爷爷会种各种树。他家有杨梅树,山柿子树以及柿子树,也有一棵梨子树,一丛甘蔗,一丛薏仁,一棵射干花。常常看到他在菜园子里耐心地浇菜,在我们村,菜园一般是女人的阵地,男性很少参与,顶多进园子摘一点菜回去煮。我曾在淑琴爷爷的抽屉里看到一本带彩页的简本《本草纲目》。他是一名无师自通的民间医师,在碗柜底下的壁橱中泡了几坛药酒。村里人上山脚扭了,脸被蜜蜂蛰了,小孩子身上起皮疹,都会找他讨药酒涂。妹妹有阵子起疹子,身上很痒,妈妈去问淑琴爷爷讨了一些药酒,倒在一个碗里,每日用一根鹅毛沾酒细细地给妹妹涂,涂完后用一本写完的作业本盖在碗延,放在窗台上。淑琴爷爷还会给人灸背,风湿痛的人脱去上衣,坐在板凳上,淑琴爷爷用一根烧红的绳子炙在来人背上。两人一边炙一边聊天。

甘蔗种在他家菜园里一口小水塘的边上,很密的一丛。砍甘蔗时,会把身边的孙儿孙女叫来,一起尝鲜。小水塘是当初盖房子时打土砖挖的,现在用来养几尾草鱼、鲤鱼。平时浇菜也从塘里取水,我们家的菜园紧挨着他家,中间没有任何槛栏,有时浇菜还剩一点不够浇,我们也会到小水塘里取一点水。
后来,小伙伴淑琴很慷慨地赠给我两截甘蔗,说是可以种。我马上在菜园一个僻静的角落种下去,种下后心里惴惴不安,害怕奶奶不让种(那时候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有一天,我打开园门,看到甘蔗被仔细地培了一层土!样子更加可靠了!原来是奶奶种菜的时候,重新栽种过一遍。此后我彻底放心了,得到大人的允许,它可以存活。
过了几年,我家的甘蔗终于发散长出了一小丛。一次奶奶拿镰刀砍了两根回来吃,杆子很细,节又很密,就是这样难啃,我们也很乐意吃。后来渐渐长大,渐渐远离家乡,再也没有吃过菜园里的这丛甘蔗了。爷爷奶奶齿牙凋落吃不动,甘蔗也越长越弱,最后终于仅剩一点细瘦的杆子以及萧萧黄叶。
2013年,我家在奶奶的这片菜园子里盖了现在的楼房,菜园子里的一切皆不复存在了。春节回家,站在窗边,俯瞰楼下依然保留着的淑琴爷爷家的菜园,许多童年的往事就会自动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