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馆长:要博物,也要馆长
在担任了长达八年的大都会博物馆馆长及首席执行官后,Thomas P. Campbell在2017年2月对外宣布辞职。如今Campbell已接受Getty-Rothschild Foundation 的fellowship,而大都会博物馆却还在寻找他们的下一任馆长。Campbell的离职被归因于任期内近4000万美元的巨额财政赤字,而收支不平衡则是中外艺术机构发展的共同瓶颈...

从策展人到管理者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作为全美最大的艺术博物馆,自1870年建馆以来,已经有147年的历史。去年一年,大都会博物馆迎来了706万访客,成为了全球访客第二多的艺术博物馆(第一名是卢浮宫)。
今天的主人公,是MET第九任馆长Thomas Campbell,他在担任了14年的European Sculpture and Decorative Arts的策展人后,于2008年接棒成为了大都会博物馆的馆长。这样的career path,也算是当年成为一个艺术博物馆馆长的必经之路。
Thomas 是一位学识渊博的艺术史学家、热忱的教育工作者和出色的发言人,但这位已经成为了MET的public image的馆长,但却在今年二月时,突然间辞职。Campbell辞职的主要原因,是他在任期间,由于过于激进的拓展现当代艺术板块和博物馆数字化的业务,导致了近1000万美金的财政亏空。

在MET找到自己的新馆长之前,暂时担任馆长一职的是MET的CEO Daniel Weiss。Weiss可谓拥有着新一代美国艺术博物馆管理者的标准CV:在George Washington大学获得艺术史学士学位,在John Hopkins 大学获得艺术史研究生学位,而后在Yale 读了 MBA, 又在John Hopkins 获得了艺术史博士学位。Weiss一路从大学教授走到管理层,并多年坚持艺术史研究,在学术期刊上持续发表文章。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艺术博物馆的馆长,都是在艺术史系和管理学系都拿到了学位。拥有MBA的馆长的比例在业界不断上升,说明美国博物馆正在从一座文化宫殿转型发展成为一个要符合市场规律的文化机构,这个文化机构需要一个专业的管理者,而不只是一个有情怀的学者。
Thomas曾说,当他被邀请去做馆长,他惊讶地问“Who, me? The tapestry geek? I don't wear a tie!”虽是一句戏谑之言,但 MET一再的财政赤字也说明了他的经验不足以支撑他去做好财政管理的工作。Funding对于所有非营利机构来讲都是最重要的资源,那么雇佣一位自己有能力去管好funding的人也最符合博物馆这个现代化文化机构的运营需求。
从一位挂毯策展人到博物馆馆长

最早认识Thomas Campbell是从他2012年的TED的演讲里,他从自己在伦敦佳士得学艺术史启蒙的经历,谈到自己策划的挂毯展览,再谈到他作为馆长促成的McQueen展,以及届时刚刚萌芽的大都会的数据化项目。从艺术史学生,到深受大众认可的策展人, 再到赢得业界尊重的、有远见的艺术博物馆馆长,Thomas Campbell的演讲从一个艺术史从业者的角度讲出了艺术的魅力,从一个策展人的角度谈到了“沉浸式体验 (immersive experience)”之于成功展览的重要性,从一个管理者的角度提出了想要平民化博物馆的愿景。
当Campbell谈到平民化大都会的愿景时,他说:“大都会博物馆的大礼堂(The Great Hall)是全世界最宏伟的大厅之一, 像一座中世纪的教堂,令人敬畏。 从那里,你可以按任意方向去游览, 然后遍历几乎所有的文化。 我经常进入大厅和画廊 注目着前来参观的游客。 他们中的一些感觉很舒适,就如同在家里一样。 他们明确自己在寻找什么。 其他人很不自在,觉得这个地方令人生畏。 他们认为这座建筑是属于社会精英的。 我努力尝试打破这种精英主义的感觉。 我希望能将观众带入一种冥想的状态,在这种情境下他们有点儿忘我,开始探索, 开始在熟悉中发现陌生, 或者体验完全未知的神秘。 ”

平民化博物馆
那么什么是平民化博物馆?艺术博物馆在创立之初,是服务于少数精英阶级的文化机构,也是一个体现民主政体的国家机器。最早的欧美博物馆都是以一种权威者的姿态出现,像大家长一样来教育公民。新古典的建筑暗示着秩序和理性,被台阶托起的建筑主体仿佛进一步的提升了它在这个文明社会中的地位。来访者要像朝圣一样爬上高高的台阶,一进门就仿佛与世隔绝,再也听不到现代社会里的车水马龙。

在大都会成立之前,英国的大英博物馆和法国的卢浮宫是现代博物馆的先驱。在欧洲,参观博物馆,就等同于参观皇宫。这种感受类似于民国时期的老百姓去参观故宫。作为大革命的产物,贵族宫殿被转换成了博物馆。博物馆的建立凸显了“财富属于人民”这一理念,并运用文化遗产的认同感更好的去团结人民。
中产阶级以下的人民并不知道如何在这种豪华威严的建筑里自处,那一层高贵的面纱一下子被揭开,反让人无法适从。而旧贵族们更是觉得这“成何体统”?于是在相当一段时间内,贵族极大的限制工人阶级可以参观博物馆的时间,并且制定了高昂的票价。一方面,他们虽然希望这些不懂礼教的务工人员能在博物馆陶冶一下文化情操,另一方面他们又不愿意在原来自己社交的空间闯入了数量庞大的下层阶级民众。

讲最初的博物馆,是为了讲到博物馆的改变。一路走来,博物馆不断调整自己和观众的关系,权力一再的下移。从开放给大众,到平等对待访客,再到主动争取更多访客。美国博物馆发展到今天,最希望达成的反而是「亲民」(inclusive)。如何让更多的年轻人走进博物馆,如何让更多的观众来有所得,有所思考、有所共鸣,成为了美国博物馆发展到今天的工作重点。
大都会博物馆开放图片使用计划
Campbell为了平民化博物馆,囊括更多的观众,加强大都会的国际影响力,花了大笔资金与维基百科联手去建设「大都会博物馆开放图片使用计划」。在今年2月,大都会公布将其馆藏品的37.5万张图片资料完全开放对外使用,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用途,包括商业和非商业用途,不需要获得批准的免费使用”。
这样的举动,让全球范围内的观众关注和了解了大都会博物馆,却让大都会博物馆的策展人们对于Thomas颇有微词。因为他花了大价钱去建设digital department,而没有照顾到传统策展部门的福利。纽约时报的评论是,他的举动让人有些费解,毕竟他自己来自于策展人的背景。

然而所有的改革都有利有弊,一言以蔽之一定是有失偏颇。而身为领导者,在权衡利弊之后,要有超乎常人的决断力,也可以说是非一般的固执,去推进这个可能伤害了既得利益者的改革。所以有人爱他,有人恨他。他让大都会在当代艺术板块奋起直追,在数字化的方面领衔他人,却留下了大笔的债务,最终辞职。
如何判断他的功过是非呢?他有愿景,却又冒了太大的风险,同时他也无法掌控为他工作的人复杂的利益牵扯。这大概也是所有自认为心怀愿景的改革者最为进退两难的处境。所以我觉得这位Thomas的辞职,不仅是因为财政赤字,更是他的愿景和董事会的愿景偏差太大,他的教育背景无法负荷一个世界一流博物馆馆长的要求,而且在他任内造成的财政赤字和军心涣散总需要一个人来负责,所以离开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虽然Thomas Campbell的辞职是个案,但也反映了美国艺术博物馆界对于「馆长」一职要求的转变:艺术史的学历和策展人的背景固然代表了专业的判断和艺术的热忱,却不一定有管理者的机构运营经验和宏观把控能力。所以,在新馆长的Job Description里,大都会添上了“了解财政和行政运营限制”并精准定位博物馆的“最有力竞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