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方姑娘,苏秋
(一)
那年,我与苏秋第一次见面是在水城的一家海滨民宿,她戴着墨镜,遮住了半边脸,手里拖着一个天蓝色行李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她向老板要了一间打开窗户能看见海的房间,不巧的是,这间旅馆就剩下最后一间房间,而且钥匙就在我手上。
我记得当时她摘下墨镜,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然后走到我身边,大大咧咧地说,那个,小哥,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那会我才看清她的模样,很年轻长得很漂亮,就是脸色比较苍白,看起来精神状态不怎么好,但我也没太在意,我想她大概是路上舟车劳顿,没休息好。
她来找我商量,是想让我把房间腾出个地儿给她暂住一晚,现在夜深了,旅馆不好找,总不能让人家露宿街头吧。
最终,她睡卧室的床,我睡客厅的沙发,这充分体现了我的绅士风度。
一夜无话,只是第二天起来,我整个人都不好了,睡了一夜的沙发,落枕了,脖子转不过来,次日的行程直接取消,在旅馆躺了一天。
而她却是一大早就离开,还给我留了一张小纸条,附上几句感谢的话,对此,我也只好无奈苦笑,好歹留个联系方式。
原本以为萍水相逢,缘分止于此,没曾想后来又在无名小巷里的酒吧遇见她,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着闷酒,桌子上放了好几个空瓶子。
我没打算过去打招呼,不料她看到了我,还站起来冲我挥手,示意我过去,就这样,两个人东拉西扯的喝了不少酒,我记得她说自己是南方人,职业是漫画家,因为心情不好,才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
而我,大概是生活的发条转得太快,神经崩得太紧,想着出来旅游散散心,多少有点逃避现实的成分吧。
我好奇地问她,你就不怕遇到坏人?
她看了看我,认真地说:坏人都长你这样吗?
我问她:你看我像坏人吗?
她醉醺醺的晃了晃头,从嘴里蹦出来一个字,像!然后醉倒,我只好带着她到附近的酒店住了一宿。
第二天,她醒过来后,我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是的,我几乎没怎么睡,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吃过早餐就退了房,临别之际,她问我有什么打算。
我说: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
她接过话,说:旅行!
我摇摇头,说:错了,是邂逅。
她神色怪异的瞧了我一眼,不屑地说:艳遇就艳遇,说什么邂逅。
我大窘,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结交朋友不一定都是不怀好意的。
我踌躇了一会,对她说:我叫周明初,很高兴认识你。
她愣了愣,伸出手,大方地说:你好,我是苏秋。
在一座陌生的城市,两个陌生的人能够遇见两次,无论如何都值得重新认识一番。
(二)
苏秋是第一次出远门,别看她拉着一个行李箱,大包小包的,可是里面除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就只有几盒化妆品和一瓶香水,哦,还有一面小镜子。
或许对于女生来说,没什么比漂漂亮亮更加重要。
苏秋说这两次碰面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怎么说都要请我去喝杯咖啡。所以带着我一路七拐八拐的,来到了一家名叫清水的咖啡馆,馆内客人还挺多的,复古的情调搭配现代的装修风格,让人耳目一新。
这间咖啡馆的中央摆放着一台老式的留声机,还收藏了很多经典的唱片,国外的居多,不过我对于音乐不甚了解,虽然喜欢听歌,但一直停留在听的层次。
我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边服务员来到桌前,我想既然叫清水咖啡馆,那就点了一杯清水咖啡,不过一旁的苏秋却笑着跟我说,清水咖啡就是一杯清水。
见我一脸疑惑,服务员急忙解释道:清水咖啡其实是临近深山里的泉水,客人所购买清水咖啡的款项,本店将全部用于资助贫困山区的小孩。
最后,我点了一杯清水咖啡,再点了一杯蓝山咖啡。
清水咖啡是一杯干净透彻的水,味道甘甜,冰凉可口。
咖啡倒是挺好喝的,价格也公道,喝着咖啡,我看着光线下苏秋的侧脸,感觉有些恍惚,不真实。
突然,她抬起头问我,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我想了许久,才说:桃花源算吗?
她笑了笑,说:算,火星,月球也算。
她笑起来很好看,我反问:那你呢?
她沉默了一会,说:我还没想好,不过应该快了。
我说:那要不跟我一起去寻桃花源,说不定你会喜欢上那里。
她摆了摆手,一脸嫌弃地说:我对桃花过敏。
闻言,我又放了两块方糖进咖啡,我觉得此时嘴里异常的苦涩。
果断转移话题,我问她:你不是第一次出来吗?怎么知道这家咖啡馆?
她说:我到的第一天就来了这里,这家店是好朋友推荐的,这里的老板是一名作家,他出版过好几本畅销的书,那些书我都看过,其中就有提及到开这家清水咖啡馆的初衷。
我有些好奇,忙问,什么初衷?
你猜猜!她眨着眼睛,故意卖了个关子。
我想了一会,说道:莫非是爱情。
她一脸惊讶,摊了摊手无奈地说:没意思,一猜就中。
我暗自觉得好笑,没想到苏秋也有调皮的一面。
(三)
故事发生在很多年前,有个女孩叫清水,她是个孤儿,从小就很聪明很懂事,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重点大学,毕业后选择到偏远的山区支教,她很喜欢那种质朴平淡的生活,因为这是她的梦想。
在那里,清水把每个小孩都当成自己的亲人,正因为她是个孤儿,亲身经历过人世间的冷暖,所以她更懂得亲情的珍贵,她相信自己的付出都是有意义的。
同一所大学里,有一个很喜欢清水的男孩,毕业后也跟着她来到山区支教,不过坚持了大半年后,就离开了,因为他在那里看不到未来,他还很年轻,无法为了理想的爱情抛弃一切,所以他最终选择了不告而别。
男孩虽然不告而别,但是跟清水还有书信往来,毕竟喜欢一个人,或许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是要忘记一个人却需要无数个一瞬间。
可惜命运总是时常捉弄人,三年后,清水得了很严重的病,可能时日无多了,她却一直瞒着男孩。男孩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后,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照顾她,陪伴她,直到她离开人世。
回去后,男孩辞去了工作,开始四处流浪,十几年来,他认识了很多人,也听到了很多故事,他把这些人和故事都收藏起来,写成了几本书。
有不少人留言说,在他的书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深有感触。
他曾在前言中写道:我所知都是片面的,要如何度过完整的一生,直到从听故事的人,变成写故事的人,我才发现,原来是遗憾和错过填补了留白的人生。
听完,我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喜欢这样的故事,结局太悲伤了。
苏秋摇摇头,说道:悲伤是每个人都需要面对的,就好像孤独,总会在不经意间,悄然来临。
我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心想,多么伤春悲秋的一个女子呀。
见我没说话,她喝了口咖啡,问道:你应该猜到这个男孩是谁了吧?
我点点头,把桌子上的杯子轻轻转了半圈,刚好杯把对着窗外。
我问苏秋,有没有见过咖啡馆的老板,也就是那位作家。
她指了指咖啡馆内的一面墙,说道:那里有他以前的照片,还有一些名人来到这里喝咖啡的照片,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咖啡馆内,有一面墙,贴着很多照片和留言,有行业名人,有明星歌手,还有来自山区小孩的感谢信,我看到了其中最旧的那张照片,一个男人站在山顶上,正对着刚刚升起的太阳,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
我问苏秋,后来那位作家后来结婚了没有。
苏秋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论如何,觉还得睡,饭还得吃,生活还得继续,余生的路还很漫长,一个人走也太没意思了。
我秒懂。
(四)
我在无尘酒吧认识了流浪歌手大花,大花是个五大三粗的东北汉子,爱好就是唱歌,自己作词,自己谱曲,背上一把吉他满地跑,来到哪就是哪,一切随缘。
大花在无尘酒吧里免费驻唱,留到最后的观众不多,但肯定有我跟苏秋,我们坐在最前排,喊得最大声。
苏秋很喜欢大花写的歌,就像我喜欢大花不说话的样子,因为他除了喜欢唱歌外,还是一个话痨,有时候聊得起劲还不让人走,从天南扯到海北,细数他的那些光辉岁月,不过大花是真的有才华,只是一直没被发现。
苏秋曾经问他,你这么喜欢唱歌,为什么不去参加那些选拔比赛,让更多的人听到你的歌。
大花笑着说:我喜欢唱歌,更喜欢自由,况且那些比赛不适合我,我又不想出名,也不缺钱,只想安安静静的搞创作。
我在旁边赞同地附和道:要是你真的出名了,以后想见你一面都不容易。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我跟你有缘,今晚我们彻夜长谈,不醉不归,明天我就要走了。
我非常想说,彻夜长谈就免了,不醉不归就不醉。
大花第二天就离开了,没有告别,他背着那把吉他又前往下一个地方流浪,自由自在,如此放荡不羁。
我其实内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大花没有工作,哪里来的钱啊。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机缘巧合才知道,原来大花还是个富二代,不努力就要回家继承家业。
不过那时候,大花已经成了一名非常有实力的歌手,同时又是非常低调的一位音乐人。
我不由感叹道:哎,钱太多也不好,看把人逼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那里还缺不缺人,我看我就挺合适的。
(五)
我跟苏秋约定好,第三天去山上看日出,看日出是她的心愿,她说自己还有好多心愿没实现。
我跟她说,心愿总会实现的,毕竟你现在还年轻。
她嗯了一声,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到旅馆后,我一直期待着第三天跟苏秋去看日出,因此第二天也没心情出去玩,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
天还灰蒙蒙的,无名山上,云雾弥漫,我们找了个地方坐着,苏秋从背包里拿出一本画册和炭笔,低着头开始写写画画,我则拿着手机胡乱拍照,直到现在,我手机里还保存着两张像素堪忧的照片,一张是苏秋的侧脸照,恬静又美丽,一张是我跟她的合影,正对着镜头,苏秋笑得很开心,而我却显得有些腼腆。
我指了指她手里的画册,问道:准备画什么,画景色吗?
她头也没抬,说道:画眼睛看不到的东西。
我正纳闷,画眼睛看不到的东西,画空气吗。看着太阳从云层里缓缓冒出头,我突然恍然大悟,说道:莫非你是抽象派画家,像康丁斯基和梵高那种,只管画,不管看。
苏秋抬起头,细细打量我,眼神带着一丝笑意。
看她的表情,我疑惑道:莫非我说错了。
她停下手中的笔,没好气地说:我一个画漫画的,还抽象派呢,我只会画红豆派,蛋黄派。
闻言,我只好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到最后,我还是不知道她那天在山上画了什么,直到几年后,我收到了一个从国外寄过来的快递,里面放了一张纸,画的是在一座山上,泛红的太阳刚刚升起,两只蝴蝶停着梅花鹿的鹿角上,一条浅绿色的鲸鱼喷出的水柱,恰好形成一道彩虹桥,从山顶延伸到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