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听说的爱情——乱刹光年
致那些光年,致那特殊年代的记忆,致我们的无名英雄们!
胡星念被徒弟搀扶着,谢了台下的观众。
这是弟子们为他举办的“从艺50周年庆典”,来了不少老戏迷,极是热闹,还有从国外特意赶来的。
那天要睡时,已是午夜,大徒弟加念带进来一个小伙子。
“你是?”胡星念戴上花镜,看了半天,也不认得。
“爷爷,我奶奶临走时说,把这个,要还您。”小伙子双手,奉上了一只木雕掉了漆的雀儿。
胡星念初次见到罗纯的时候,便是想,一个女人,怎么会生得如此的粗枝大叶。谁要是娶了她,可还有好日子过?
罗纯见到胡星念时,想到的是,这个男人,怎么眉眼会生得如此秀丽?
这要是嫁了,得有多幸福?
胡星念站住大青衣的名号时,22岁,1937年,唱了整出的《游园惊梦》,台上是红粉佳人,台下是叫好连连,那天,京城内外,都知道了胡老板的名字。
罗纯也去看了那出戏,在包厢里,随着盛妆的姐姐们,她坐在边上,一身学生妆扮,不知道的,以为是同行的司机。
胡星念在后台候场,看着东张西望的罗纯,胡星念以为是来蹭戏听的学生,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领。
罗纯一边挣扎一边喊着,“老子买了票,干什么?!”
胡星念没有想到,对方是个女人,急忙松开了手。可不想,对方却一个拳头挥了过来。还好自己有功夫在身,躲过了这一拳,眼前的人,也脚下抹了油转头跑了。
包厢里的大姐看到满头是汗的罗纯,不禁拿手帕挡着嘴,笑了起来。罗纯拍拍上衣的土,讪讪的笑了笑。
作为二房所出,又是个女子,本就不受重视,更没有像亲哥哥那样想着法奔着家产而去,父亲罗永桓干脆把罗纯给了没有生育的二叔抚养。
二叔在高密。
于是,3岁的罗纯去了那里,天地高远,麦子地里乱跑,生就了一副小子的性格,当然,一张粉嫩的小脸,也被晒得黝黑。眼看着罗纯要成了野小子,家底殷实的二叔和二婶一商量,直接给她送到了英吉列,要学学“皇家”的淑女范儿。
这极是难为了满口高密话的罗纯,还好,8岁的孩童语言能力超强,先是跟着洋先生学了一年,又被送到英国大使家住了一年,操着一口高密味的英文,满了10岁的罗纯就上了火轮船。
出发前的一天,二叔特意摆了席,请了亲戚,当然,还有亲爸亲妈,不过罗纯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印象了。毕竟,记事起,就是二叔二婶当着爹妈。
那天的戏班,是二叔花大价从京城请来的,罗纯溜到了后台,一只木雕掉了漆的雀儿吸引了她,她一手抄了过来。不想有个比她高了一头,穿着一身花衣的小青衣把她按在了那里,要不是孙妈过来解围,胳膊都要被那丫头片子弄折了。
戏班主要打小青衣,罗纯摆了摆手,“她不是坏银(人,高密发音问题),江江(刚刚,江江为高密话)是我自己卡倒的。”
对方听着她的高密话,“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把我的雀儿还来。”
“这是我们大小姐,你个小戏子,不要这么没尊卑。我们怎么拿你的东西。”孙妈拍打着罗纯身上的土,一边说教着小戏子,一边拉着她往外走。
“还我!”小戏子一步跨上前去,拦住了孙妈的去路。
“啪!”戏班主听到了吵闹,走了过来,抬手给了小戏子一个嘴巴,又哈着腰陪笑。
“别跟这些戏子搅合,没个好!”孙妈拉着罗纯出了门。
那天,罗纯嘴里含着糖豆,看着台上的人唱着戏,她努力寻找那个小戏子,在最后的龙套里寻得了她,那脸肿得老高,她在台上,恶狠狠的盯着罗纯。
罗纯在英吉列学了5年,二叔二婶过来看她,当时的她穿着燕尾服,留着短头发,吓着了二婶,没等毕业,看别家的小姐在法兰西学了礼仪,愣给给转到了法兰西,也算是她有语言的天赋,没半年,竟然沟通没了问题,能跑去上课了。
法兰西这边的裙子,着实让罗纯头痛,只要穿上,跑都跑不动,打架更别说了,那些外国学生,多是挑衅的,包括英国,穿着裤子好打架,跑也好跑。当然,罗纯没有告诉二叔二婶,怕他们担心。二老岁数不小了,在他们面前,她努力扮着淑女那一套。
在学校,罗纯遇到了来自德国的老师雷恩,他是个语言天才,精通拉丁、英文、德文、法语,当然,他还信仰共产主义。他看到一个法国男孩与罗纯在操场打架,裙子已经扯烂,法国男孩看到老师,马上告状,罗纯只是瞪着眼,盯着他。
“你为什么打他?”雷恩要听的是罗纯的解释。
“他说我的国家,说我们永远站不起来,说我们都是懦夫。”罗纯一边急促的喘着气,一边把那男孩其他的脏话过滤。
“那不就是这样吗?!”“那是事实呀!”周边的学生起着哄。
雷恩看着那些学生,摇了摇头,一拳照着那个男孩的脸揍了下去。“第一,任何人,不能说他人的祖国。第二,你要是个法国男人,你不应该打女人!”
那个男孩脸是肿的,傻呆呆的看着雷恩。
“我很高兴的看到,你为自己的国家而拼搏,虽然,你的国家现在确实有些弱小,但是有一天,我相信,她会屹立在世界的巅峰。”雷恩伸出了手,拍了拍罗纯的肩。
和雷罗学习了一年后,她见到了自己的日语老师——夏老师。
“我唯一不会的语言,希望他可以帮助你
。”雷罗介绍道。
“夏老师,这日语,怎么跟咱们中文拆了一样?”罗纯看得头大。
“叫我文远即可,我听雷罗说,你的发音很好玩。所以,我想见识一下。我是大连味的日文,不知道,高密味什么样?”夏文远抬了下眼睛,那眼中,放着光。
要不是高密的发来的电报,罗纯可能会一直跟着雷罗学习各国的语言。
日本人进了高密,二婶和丫鬟去镇上买东西,挨了三枪,没挺回家,就闭了眼。
二叔拍的电报极是简单,“二爸给你留了些钱,够你
在国外花,二爸去杀鬼子了,别找。丫头要争气,别让外国人,看扁了咱们中国人。”
罗纯把电报拿给雷恩看,这位老师再次拍了拍她的肩,“你所学,有用。不怕死吧?”
高密没有了罗纯的家,她回了京城,她爹娘家,母亲看到自是高兴,老父亲也知道了二婶的事,只是愁那个兄弟。
“怎么就能投了八路?怎么就能耗尽了家财万贯
?全买了枪支?”父亲说这些时,大房的大姐和二姐跟着一起撇嘴,父亲背过身摇了摇头,悄声说,“前线那么吃紧,应该买消炎药物才是关键。”
罗纯听到,心里一惊,不知为什么,她并不那么讨厌父亲了。
“你这也算出去看了世界,怎么没有带回什么好看的衣裙?”大姐问着。
“你这吃饭?怎么还是这么快?法兰西的小姐,不是这样吧?”二姐也问着。
“噢。”罗纯干脆挖了几勺子菜,和碗里饭泡在一起,看得两位姐姐傻了眼。
“你父亲要给你某个政府的差事,你这样,真是……”大妈斜眼看着罗纯,可也不敢说什么,毕竟老爷在。
“去了行政院,要注意形象。”父亲开了口,他夹了一只大虾,放到了罗纯的碗里。“学有所用,学有所图。”
罗纯的差事就是英文翻译,过手的文件并不是有多大的机密,多是外交宴会上的辞令。
她总想做些什么,可是又无从下手。
直到,那天回家,父亲冲她招了招手,叫到了书房。
午后的阳光正好,罗纯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他拿着一本书,阳光正穿过玻璃窗,打在他的侧脸上,那个轮廓鲜明有力。鼻梁高挺,有些容不得人的霸道。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笑了笑。
“这是你表哥,罗南。”父亲介绍着。“你三叔的养子。”
“你好,罗纯。”罗南伸出了手。
“噢,你好。”罗纯握了握那大手,温暖而有力。
父亲走到罗南身后,检查了门是否关严,罗南也关好了窗户。
“罗南,看见你二爸了。”父亲声音很低,盯着罗纯。
“我二爸,怎么样?”罗纯的气已喘得不匀。
“他现在是游击队长,打鬼子。”罗南拍了拍她的肩,“杀了很多鬼子,他托我来看看你。”
“那,你是?”罗纯看向罗南,她预感到,眼前的人会让她的生活再次发生变化。
“我们缺少情报,那边,并不告诉我们第一手情报。我们需要,密电。”罗南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姑娘,爸欠你的。挺危险的,看你自己。”父亲平和的望着罗纯。
“我试试。”罗纯点了点头。“但是我的职位,碰不到那些机密文件。你知道……”
“我来安排。不能像你二爸那些直接打鬼子,
老头子我,就用其他方法,尽点微薄之力。”父亲有些激动,不过很快调整了。
那天,罗纯对这个父亲有了新的认识。
三个月后,北洋军阀曹锟之总统府演了堂会,胡星念已的戏班被请了去。
罗纯在院里,看到了他。此时的她,已经是情报二课最年轻的女副官。当然,罗家的五千银元,也送了出去。她也没有让钱白花,英文、法文、德文都可以翻译得当,很受上级重视。其他人不知道,她懂日文,所以那些机密日文文件,经常和其他文件一起送来,就放在,她手边。
“胡老板,你的戏,很好听。”罗纯突然就觉得心跳得
厉害,这么一个英俊的人在眼前,眼里是亮的,让她这么多年的奔波,突然就定了下来。
“谢谢”胡星念淡淡的说,见的戏迷太多了。此时的罗纯,是一席戎装,和那个前些日子的小贼,并不能联系到一起。可胡星念还是认了出来,“罗副官日理万机,还能有时间来听戏。”
“只是些字面工作,算不得忙。”罗纯笑得很是紧张,她的鼻头,冒出了汗珠。
“是嘛?我读报,上边提过,可能一纸要文,就能要了一个连战士的命。”胡星念的语气极不客气。
“一个连?一个团也有可能。”罗纯听出了苗头,眯起了眼,有些挑衅的看着对方。
罗纯接到了表哥罗南的通知,他要去前线执行新的任务,
今天起,书局的联络人要更换。
书局高老板将罗纯迎进来的时候,胡星念吓了一跳。他赶忙找了块黑布,包起了脸。
罗南并没有说,是罗纯呀!
“这?”罗纯不想到,对方会蒙面。
”呃,是执行任务的时候烧伤。“胡星念粗了嗓子回道。
“烧伤。一定,很痛吧?其实你不用蒙着,我不怕的。你这样,不透气的。”罗纯上手就想帮他揭下来。
“你坐下!我是来说任务的。”胡星念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种大户人家的小姐,参加革命,总是一时冲动。真被抓了,很快会供出所有。他们付出过代价。
罗纯把最新的机密文件送过来,顺手掏出面包,啃了起来。胡星念交给她一些前线截获的外文文件时,皱了眉。“你这样,油都会到了纸上。”
“噢,不会的。”罗纯没有抬头,用嘴叼着面包,一会功夫,竟然吃完了!
“你怎么,吃饭,这样?”胡星念见多了大户人家的小姐,但是这么吃东西的,还是头一个。连他们戏班也没有人这么吃饭。
“以前,读书的时候,都这样呀。”罗纯嘟囔着说着,头也不抬。
胡星念不再说话,别着头,看着墙。
“昨天,胡老板又唱了新戏。”罗纯半天,开了口。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戏子?”胡星念其实不喜欢聊这些,可是半天了,两人就这么坐着,有些尴尬。
“恩,国外都有偶像呀,我觉得胡老板就是偶像。那身段,那气质,特别是他眼的眼睛,真好看。你知道吗,有光一样。”罗纯托着腮看着远方,一脸的渴望。
“呵,你都不知道他台下是什么人,你就喜欢?”胡星念瞥了下眉,不过罗纯看不到。“那你昨天,去看戏了?”胡星念想了想,昨天台下,并没有罗纯。
“我没有那个闲钱,现在他的戏,没有一个大洋,哪听得到?”罗纯耸耸肩,“有那钱,我还不如下馆子呢。”
“你缺钱?”胡星念有些不相信眼前的罗纯,她是罗家的小姐呀。
“恩,挺缺。咱们,有奖金吗?”罗纯抬起头,一脸期望看着胡星念。“我想买台相机,我的薪水不够。而且,而且我说是罗家的小姐,其实,二房所出,你知道,月份钱到了我妈手里,我哥早给领了。”
“相机?你们罗家,应该会给你买吧……”胡星念没想到罗纯的这种经济情况。
他起身,倒了杯热水给她。“我们没有奖金的。我们做的……”
“嘿,我就开个玩笑。谢谢你的热水,不过我不喝
,晚上喝多了会水肿,会胖哟。”罗纯笑着,指了指腰,天天坐着,都胖成这样了。
胡星念这才发现,这几次,她来的时候,都是这么长衣长裤,罗家的大姐捧自己场时,送的花蓝也比这身衣服要贵。
可能,自己真的对罗纯有些误会。
”那你什么时候想去看戏,可以和我说。“胡星念回道。
”和你说?你有票?“罗纯眼睛一亮。”那你多给我几张,
咱们倒腾出去,可以卖不少钱。“
”没有!“胡星念硬硬的回道。
战争局势激烈,罗父做出了决定:举家前往国外。当然,这个举动,必有资金的迁移。这样,没有人去怀疑,罗家的钱,大部分支援到了抗日战场的军需。
罗纯选择留在这里,搬进了行政院的宿舍。身边的人多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走?
“那不是我亲爸,我亲爸是我二叔。”罗纯翻着白眼答道。
很多人说,这丫头,真不孝顺。
那天她如往常,在书局完成了胡星念
之前带来的翻译文件,正要离开。却听到外边极是骚乱,还有枪响。
高老板疾步进来,拉着她往密道去。
“我们暴露了,快走!”高老板小声说着,让她先走。
“老高,那你?”罗纯没有走。
”你走!我去拖住他们!走!“这是老高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转身,将密道的门关上,”你很重要!如果你被他们逮捕,前线的翻译工作,就有可能终止!“
罗纯拼命的跑,她听到背后的枪响,可是她不能停下来,如果被发现。
”扑哧“,后背好像被穿透,整个人都往前一趔趄。她挣扎着没有倒下,一直往前跑着……
她看到,对面有个人迎过来,他叫着自己的名字,“罗纯!”
眼前一黑,她倒了下去。
胡星念不能带罗纯去大医院,这家教会的神父在法国曾是外科大夫。他可以取子弹,却没有很多的麻药。
“罗纯,你忍着点。”胡星念把她放在椅子上,按照医生所说,放了毛巾在她嘴里。
此时的罗纯已是半昏迷状态,可是她听着胡星念的声音,努力的想睁开眼,却也是一片迷糊。
“你想说什么?”胡星念握着罗纯的手,那指尖的温度极低。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怎么,看到胡老板了?”罗纯的声音很小,断断续续。
胡星念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蒙什么黑布。
“好,好痛呀。”罗纯咬着牙,还是受不了。
“这子弹,要取出来的。坚强点。”神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他示意胡星念帮罗纯擦汗。“得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麻药太少了,常人无法忍受。”
“转移?”胡星念看着罗纯发白的脸。
“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
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
云髻罢梳还对镜
罗衣欲换更添香。”
他小声唱着,直到,那枚子弹,取了出来。
罗纯醒过来的时候,胡星念早把脸蒙好。
“你昏迷了两天。子弹取出来了,你放心。”胡星念把消炎药和热水帮她喂下,又端来了鸡汤。
“两天?昏迷?”罗纯眼神放空,“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你知道嘛,我听见胡老板唱戏了。”
“幻觉吧?”胡星念把鸡汤吹了吹,用勺子喂到罗纯嘴边。
“是呀,幻觉。怎么会有胡老板呢?他怎么会”?罗纯叹了口气。
第三天,胡星念带着早饭来的时候,罗纯已经不在了。
罗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行政院,只觉得整个人都是飘的。可她咬着牙,挺着。
特务课的刘行在午餐的时候说,那个书局老板嘴太硬,肋骨都钻了眼,还不说。昨儿晚上,死了。
她的手都在抖,咽着饭菜,带着咸味。
回去的路不远,可是罗纯的腿是软的,她捱在糖果店前,看着里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姐在买着巧克力。
“你想吃哪个?”一个声音闯了进来,胡星念在这条路上,等了她很久。
“我?胡老板?”罗纯想抬手去揉揉眼,却发现背部的枪伤,痛得她动不了。
“巧克力好吗?”胡星念笑了笑,“你等等,我马上出来。”他快步进去,要了几种最贵的。可是出来的时候,罗纯不在了。
“你走这么快?我差点找不到你。”胡星念还是找到了她,“这种是法兰西新来的,你试试?”
罗纯低着头,她不想让眼前的男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来,你试试。”胡星念剥开了一颗巧克力,放到了罗纯的手里。“你脸色不好,我叫车送你吧?”胡星念招手叫了车,扶着罗纯回到了那间宿舍。
没有生火,阴冷。
没有热水,因为没有生火。
罗纯靠在床上,胡念生坐在唯一的椅子上。
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他去过她原来的家。罗南带他去的,只不过,罗纯当时不在国内。
“我想睡会,胡老板自便。”罗纯很累,累到嘴里的糖都没有力气去吮。也许,只有睡过去,才不会让眼前的这个男子,看到这些落魄吧。
她转过身,盖上了小被,眼泪流了出来。
胡星念轻轻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半夜的时候,罗纯醒了过来,屋里生着火,桌上有饭食盒子,还有100个银元。
老高遇难,联络地点换到了茶园的包间。
胡星念脸上罩着黑布,接过了罗纯递过来的银元。
“老高走了,这给他家里人。不是我的,胡老板赏的。”罗纯把钱放到了胡星念手里。“他不知道我身份,可能,是可怜我吧。这种戏子,可能被捧的有些飘吧,想施舍点别人才有平衡感。”她把自己找的理由说了出来。
“是嘛……”胡星念点了点头,收下了钱。“你恢复得如何?”
“不好的话,我能来吗?这是我拿到的战略图,你务必想办法送出去。”罗纯转过头,听着不远处的戏楼的锣鼓声。
“想听戏了?”胡星念问道。
“能不想吗?要死的时候,还听到胡老板的戏。我老觉得,很久以前,我就见过他。”罗纯叹了口气。
“恩?”他问道。
“他看我的眼神,老是恶狠狠的。我小时候抢过一个小男孩的玩艺儿,当时,那个男孩就是这么看着我。可那是高密呀。”
“高密?玩艺儿?”胡星念坐在那里,发着呆。
”一只掉了漆的雀儿,我们高密常见。大人哄孩子的玩艺。“罗纯耸耸肩,推开门走了。
罗纯含着那包巧克力,在挑着苹果。
“这个不错。”那纤长的手指递过来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时,她脸红了。
“我不要这个,这种的贵。”她努力让自己平静,看着胡星念。
“哟,胡老板呀。您买水果呀,您看我这苹果,多好。”摊贩也认出了胡星念,推销着自己的水果。
“好。帮我拿六个。”胡星念付好款转身,却没了罗纯的影子。
转了一条街,他才找到拎着一兜子土豆的她。
“这苹果,看着就甜。”胡星念递上去苹果,罗纯却没有接。
“上次您送我回家,谢了您。不过现在我没事,也不需要您的东西。”罗纯想走,可是兜子不识相的破了。土豆滚了出来。
“我帮你。”胡星念蹲下,帮她捡着。“这,都长芽了。”
“挖了可以吃。”罗纯从他手里拿过了土豆。
“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是这样,有个外国人,要为我把戏文录成唱片。出了合同,我是想请你帮忙翻译。”胡星念把之前准备的说词搬了出来。
“ 这样?”罗纯突然觉得自己矫情了,语锋软了许多,“我费用很贵。”
“我知道,你是行政院里最好的翻译。”胡星念笑了笑,“我请你吃饭,咱们细说。”
罗纯当着他的面,吃了四份牛排,一篮面包。胡星念真怕她撑坏。“明天,咱们还可以来吃。”
“不用了,这东西,不能天天吃。”罗纯灌了一大杯咖啡,打了一个很响的嗝。“你合同,我看看?”
“我没带。”胡星念哪有那东西。
“啊?”罗纯有些警觉。
“不如这样,你后天,去戏院子找我。演出后,拿给你。”胡星念想着再找个人,做一份外文合同。
“那要很晚吧?我要等到你散戏。”罗纯又倒了一杯红茶,加了三块糖。
“不会,我留票给你。你听完,再稍等我一会就成。”胡星念笑着看着她。
“听戏?”罗纯瞪大了眼,可是转瞬又摇了摇头。“还是算了,我去等您下戏就好了。”
“外边冷,你不喜欢我的戏?”胡星念歪着头问。
“喜欢呀!”罗纯是脱口而出,“是喜欢戏,不过,我怕我有工作。我到了,可能都开场了。”
“没事的,我给你留好,你报名字就成。”胡星念站起来,结了账。”噢,对了,你口音有些高密味道。“
”对呀,在那长大的。”罗纯答道。
“那,那边,有没有什么好玩的玩艺?我有个朋友正好是高密人,我要去他家玩,想给孩子带些玩具。”胡星念的话已经没有任何逻辑了。
“玩艺?我想想呀。这还真难住我了。噢,对,我有个小木头雀儿,不过,不是我的。这倒能给孩子。我带给你。”罗纯告辞。
罗纯睡觉都是乐醒的,她想着,自己许久没有去听胡老板的戏。还是他留的票,这是太大的幸福了。
那天要下班时,有个身影,跟在了她身后。
“罗南?”罗纯有些惊喜。
“日方一课时需要一位懂英文、日文的翻译。”罗南喝了口水。“我们在日方的情报人员推荐了你,我想,你很想见到夏老师。”
“我,没问题!”罗纯斩钉截铁的回复。“什么时候走?这边工作怎么交待?”
“明天,我来安排。”罗南回道。
“明天……”罗纯重复。
回到小小的房间,她打开了贴身的木箱,那只掉漆的雀儿,保存的得好。
“吧嗒。”罗纯不知道碰了什么,那雀儿竟然人中间裂开了,里边有个字:胡。
那天,罗纯顺利的交待了工作。
她收拾着简单的行李,她走到戏院门口,戏还没有开场。她看着牌子上,写着胡星念的名字。
“终究,看不了。”她转身,大步的离开了。
胡星念在台上唱着,他双眼找着罗纯的身影,却一直没有出现。
他知道罗纯这个任务的时候,她已经到达了日本。
因为她的出色工作,传递了大量的日方情报。为国内战役起了重要作用。
罗纯的工作,一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为了避免日方怀疑,罗
纯转至法兰西。
罗南遭遇不幸,罗纯的行踪也就此中断。
有人说,她还在日本。
有人说,她去法国,和家人团聚。
也有人说,她回了高密,去找她二爸。
胡星念一直坚持文艺工作,梨园满天下。
不过他记着这么个人儿,一身学生装,倔倔的看着自己。
他总是想,有机会,得当面儿告诉她,自己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