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壮壮“撞衫”了
(近日因构思小说,以及寻找纪录片拍摄选题,以及新的动念,公众号更新不及,或许之后,也只能见缝插针写了。特此恕罪。)
如同之前文章里提到过的,在认识苗苗姐之后,她带着我参加了数次电影业内人士的聚会,我也向他们展示了我的电影故事《后天下之乐》和《琳达·夏至》。必须强调的是,我个人高度评价这两部早期电影剧作——即便在今天来看,我也认为它们是可以影响时代审美,并能够提升中国电影现代性品味的。但是,这样两部颇有些超越意味的电影剧作,无法打动圈内大咖们的心;他们期待看到更具有市场价值的电影故事,类如《甲方乙方》。所以,很快我便放弃更多参加此类聚会的念头。
彼时,我借住在恭王府里两位书法研究所的四川朋友的住处。恭王府现在已经辟为收费景点,那时则是中国艺术研究院和中国音乐学院附中的校区。我们住的院子叫多福斋,据说是恭亲王侧妃的寝室。它是一处独立的四合院,除了我们住的两间西厢房,其它三面都空着。院子里杂草丛生,常有一些流浪猫从大门或者屋脊上跑过来,四散在院子里晒太阳。到了晚上,除了国音附中的学生宿舍(和多福斋距离颇远)和我们的住处还亮着灯之外,诺大的恭王府阴森森一片死寂。
“听说则个多福斋死过人哦。”矮矮瘦瘦的书法朋友停下挥毫,端详着刚刚挥就的字,慢条斯理地用川普说。
“我也听说了哩,好象是妃子自杀,死在里头了。”高高胖胖的书法朋友接茬着。
我坐在沙发上,摆弄着新买的DV机:“我就说类儿适合拍恐怖片嘛。最近我想了个短片,把他们喊起来一起拍噻!”
“恐怖片唛?”
于是隔了几日,又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北京师范大学的朋友,我指挥他们在院子里拍了一部短片《到来》。最终效果还是不错的,确实有一丝惊悚的气质;但现在DV母带压了箱底,暂时不能外放了。
苗苗姐见我不再热衷参加聚会,便在她搬离成府路,去拍摄儿影厂故事片之前,又约我见了一面。
“小吴,抱歉,你也了解,现在圈子里比较浮躁,都想赚快钱。虽然我很喜欢你的故事,但是我以前认识的朋友,都不再给文艺片投钱了。很抱歉没有帮到你。”苗苗姐说。
“我了解,谢谢苗苗姐的各种支持。”
“我看你还是去找田壮壮比较好,他的人脉资源比我多得多,帮助了很多年轻导演。这是他的电话,你打给他,就说是我介绍的。”
田壮壮当时被禁拍片,但他“中国独立电影教父”的名气摆在那,仍然有许多国内外机构、企业、同仁找他合作。苗苗姐希望壮壮哥能够帮我找些独立电影资金,因为她是真心喜欢《后天下之乐》(《琳达·夏至》她还没有看过)。
于是我去了北影厂。在北影厂深处的一个小院门前,我看见了壮壮哥设立的“北京吉X文化有限公司”牌子。我走进小院,走入前厅,一个中年男人正站在里面吸烟,我认出来这正是壮壮哥。更意外的是,我竟然和他撞了100%的衫——我们都穿了黑T、军绿色的裤子、布鞋,甚至都背着军绿色的挎包。或许因此,壮壮哥立刻对我产生了好感,他象对待多年的小弟一样,热情招呼着我。我拿出了《后天下之乐》(因为《琳达·夏至》有一些情色片段,我实在不好意思向长辈展示)。壮壮哥认真地看了两遍,微微摇了摇头。
“你们这些年轻人呐,我真有点看不懂。”他说。
我就担心这个,这大概是创作的代沟,他们第五代虽然表面上追逐现代性的电影语言体系,然而骨子里仍然传承着现实主义体验派(具体是工农兵学商)的创作理念。我这种颇有些结合中国士大夫气质+英式迷幻的电影故事,在他们心里是没有半分力气的靡靡。
啊啊,说到这不妨我再放一下这部《后天下之乐》的梗概:
《后天下之乐》
故事梗概:
清晨,越在街上与一个女孩搭讪。女孩的男朋友带走了她,越也等到了别人帮他约见的姑娘。
越与所约见的每位姑娘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们现在从头开始。”
越是一名戏剧导演。他和伙伴们正在排练《花何嫣然》。《花何嫣然》要求大家淋漓尽致地反映出士大夫们的散漫生活气息,以此来阐释中国(东方)古典哲学的人文意蕴。伙伴们都有各自的事情,戏剧是他们的共同爱好。
每次,大家匆匆赶来,又匆匆地在自己的时尚衣装外面套上戏装,然后进入表演状态。《花何嫣然》开始排练。阮化、何苍、周焉是东晋的三位士大夫,他们共同追求一个女子冉冉。阮化喜欢游猎山水,他的浪漫习性很令冉冉开心;何苍以诗词见长,通晓音律,空灵中透出几分忧郁,很令冉冉痴迷;周焉则整天无所事事,只是愿意无可为之,这很令冉冉思索。
因为冉冉的可人,平素独来独往的三人这次击掌为誓,穷此生让冉冉变的完美。于是三人从各自角度塑造冉冉的气形。但冉冉终于被皇帝召会了。阮化便对另两人说:“我们不如从头开始。”
而排练厅封闭的环境气氛,众人刚从现实奔来的情绪惯性,甚至戏装里面的时尚衣装,总会使伙伴们受到影响,以致无法全心体验士大夫们的方式,亦不可能真正传达出此戏主旨,大家有些力不从心。
越决定:“我们还是从头开始。“伙伴们褪下现实扮装,忘却纷扰琐事的纠葛,准备重新进入戏剧状态。为了造成特殊心理,大家身着古装出没于现时现世。强烈地视觉反差(公共场所)愈加使伙伴们身心疏离,大家开始体会到戏剧化生活的真味。
戏排完了。伙伴们也很快地转变。过去只有戏中才有的态度被移置搬演到现实中。他们仿佛由此不同,俨然如古代士大夫的今世化身。在现实生活中,几个人毫无预设地便再次上演了《花何嫣然》的类似故事。墨循、颜玉、萧衣共同追求一个女子粘粘;他们决定让粘粘变得完美,同时三人中任何一人都不许与粘拈相爱;最后再让完美的粘粘自己去和不知是谁的第四人相识相知。
戏排完了。越也继续他的约会。这天,越穿了一件蓝衬衣,在夏日凉爽的清晨等候。远远的,女孩子来了,她叫柳新。越突然一下子就失去了自在,他明白这就是爱情了。于是越上前怯生生的对柳新说:“我们应该从头开始。”
导演阐述:
1. 关于本片的创作背景
《后》剧构思于数年前的春天。我认为自己有个特点,就是敏于感受生活逐步变化中夹杂着的各种气息。兰州给了我产生这种特点的地理机会;斯时偶遇的一位女孩从不同寻常的角度给予我又一次把握气息必须经历的生活过程。在一封写给这位女孩的信中,我极强烈地流露出一种意愿和思维暂式——它就是《后》剧所想要表达出来的气质。
2. 关于本片的创作主旨
新朋克、亚洲价值观等潮流产物在九十年代末期年后逐渐走上历史发展的前台,它们都选取相同的方位俯冲时代,所表现出来的人文动向不约而同地凸显出我们似曾相识的哲学观瞻(按我的理解),这应该又是一次意识形态意义上的能量互动(或者不如从历史的角度称其为角色更替)。具言之,斯时的确在多重层面上感受到了一种思维观念的复兴。(我甚至愿意就此将它呈现出来,而不怕受眼界晦碍的嘲笑):东方(中国)古典哲学再次清晰地浮现于(也许是无意识的历史巧合)敏于感受生活的人们的脑海;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它较多采取了附着西方现代文明(这个载体)的形式。我所谓的东方(中国)古典哲学,严格地讲更集中于人文这一版块上,是人文版块的精髓部份。我个人将其理解指认为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有趣时期——魏晋时代——社会开化、意识多元、物质丰富;人们从而更容易地去思维、去行为、去体会,由此产生了童话般的贵族阶层——士大夫阶层——清谈、玄学、诗风雅颂清是这个阶层的风骨,同时构成东方(中国)历史镜象中最富魅力的篇章。现下,我们身处的环境,在一定程度上讲明显地带有魏晋的因素,信息;甚至可以放言,仙风道骨的东学,大有开始一统天下的态势。这在时代的特征物——青年身上体会的犹为明显(例如北京清醒乐队和轮回乐队)。东学——人类社会的人性本源,终于在世纪末梢走上前沿。由此,按照自己的感受、理解,再加上外界客观刺激。我写出《后》剧的故事梗概,并依据故事梗概直接创作出《后》剧分镜头本。
3. 关于本片的创作手法
总体态势把握,要求影调清爽干净,人物品质幸福感+健康。具体操作要求表象化,包括短而频的节奏更替,非叙事性的叙事原则,视觉化痕迹明显,拼贴印象突出,故事情节层面浅淡。影片风格,要求具备疏离+简单的戏剧化表演意味(即人物行为符合最新的时尚——戏剧化+疏离),抽象、做作的合成跳跃思维效果和本文狂欢的意义,以此配合本片的创作主旨。演员和摄制组成员深刻体会到这一点。后期可尝试外籍人士用中文配音。另外,剧中戏剧排练的内容被分为排练场和电影历史化重现。自镜号186开始,所出现的排练场面均为电影断片的连接、补齐。
4. 关于主要人物的分析
越,本片男主人公,戏剧导演。一些天的早晨,他总是在街头等待与陌生女孩的约会。约会的目的或许是在寻找疏离的定义,或许是关于爱情和解析生活的冲动。他是后士大夫阶层的典型代表。越与伙伴们正在排练一出名为《花何焉冉》的戏剧,其中便溶入了他对生活方式的理解与指认。总而言之,健康、干净,充满疏离意味的心态,以及丰厚的思想基础,造成了越的散漫生活气息。在越看来,世界和生命都是章节式的,其中的演绎仅仅具有过程的意义,但生命的生活中也有无数终极意义上的点,包括爱情;所以随后越在又一次的等待中感受到了爱情的降临。越不会改变自己。
萧衣(何仓)、颜玉(阮化)、墨循(周焉),均是后士大夫阶层的代表。萧衣空灵、晦幻;颜玉崇尚自然性、活性;墨循行为主义色彩严重,而其行为主义色彩,统统被移置到无为的状态里面。
冉冉、粘粘(青衫少女),前者是戏中戏人物,具有男性幻梦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品质;后者是现实与想象间的迷离角色,是虚构与假想的现实生活中的人物。
柳新,越在片中最后一次等待的女孩。她使越察觉到了爱情。(是片中设置的符码,是越的爱情点。表演不重,只起符码设置的意义)
众女孩,越所约会的对象。
另注:要求镜头衔接间相对松散,疏离散满感。表演具间离效果,陌生化手法。上下镜头间演员表演突兀,就象是对逐个镜头分隔(分割)排练。
虽然壮壮哥并不看好我的故事,但是因为对我的好感,他轻轻把梗概放到桌子上以后,冲我点了点手。
“先不谈这个,我最近有件事,你愿不愿意替我干?”
“壮壮哥,什么事?”
“索尼最近给了我两台高清摄像机,据说市场价一台一百多万呐。我想用它们拍一部纪录片,去云南,走茶马古道。我现在还拍不了,你愿不愿意替我去探探路,多拍些素材。”
“壮壮哥,你如果信任我,我当然愿意。”
“嗯,你就做我的执行导演。这活,你以前干过吧?”
“壮壮哥,我没做过执行导演,我之前只自己拍过短片。”
“学校学完,会拍吧?”
“会拍。”
“我看你错不了,你放心做。”
“那壮壮哥,什么时候开始呢?”
“现在三月,五月吧。”
“好的。”
我们正聊着,外面走进来一位三十岁出头、极漂亮、风韵十足的女士,看起来像韩国人。壮壮哥起身让座,给我们做相互介绍。
“这是小吴,我的小兄弟;这位是《武士》的制片人朴燕洙。”
我和韩女士握了手,她冲我微笑,非常迷人。
三个人略略寒暄了一下,朴燕洙和壮壮哥说起了正事。原来韩国电影《武士》剧组要在宁夏取景,需要中方合作团队,目前还有一个场记的缺额;朴燕洙希望壮壮哥给他介绍一位。
“巧了,你看他怎么样?”壮壮哥指向我。
“您推荐的人,一定错不了。”朴燕洙又冲我微笑点头。
啊啊啊,这这这,是我温柔的眼神和文雅的谈吐换来了两次“错不了”的肯定吗?其实我的真实水平真心“错很多”欸!!!
朴燕洙手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我,要我再打给她电话联络进剧组的事情。所以一个小时之内,我忽然得到了两份很棒的工作,虽然不是拍自己的片子,但是也相当有成就感,毕竟他俩,都是圈内大咖啊。
然鹅,一个月后,我却鬼使神差地接受了上海简单制作公司发给我的“广告副导演”职位,因为我想离开北京;因为上述两件事还没有正式启动,我也不晓得它们到底会不会启动;因为我真的需要赚钱了。于是,这次选择就变成我的事业诸多自我选择失误的例子中,程度可标识为“最严重失误”的一次。
两年后,壮壮哥复出后的纪录片《德拉姆》与韩国电影《武士》相继在国内上映。
多年后,我回到学校,再次遇见壮壮哥,而他已经从导演系系主任的位子上退休,以教授身份继续回聘授课。
如果那时候我再坚持一下下,或者那时我的物质再好一丢丢,或许那两条片子的字幕里,都将出现我的名字;而我心心念念的个人电影,也必会迎来“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