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杂记。
本文写于2018年8月26日,从伦敦返回北京的航班上。这些回忆和思考,是一次糟糕的暑期工,也是一次梦想的试金石,我第一次如此近的触碰人类智慧的结晶。
2018年 8 月26日
伦敦杂记。
一整个假期我都在Russell Square旁边的两条的街道上忙忙碌碌,努力寻找着一种理想中的生活与工作的平衡,我走在熙熙攘攘的伦敦,身边围绕着闹哄哄的人群与永远调不好的接收器,在游客们稀稀拉拉或者热情洋溢的掌声与鼓励里,我企图通过我贫瘠的知识与经验,逃避那无处不在的剩余价值。那是一种精神上的残酷剥削,几乎碾碎了所有美好的幻想。
但当我最后一次经过博物馆的正门以这个角度拍摄已经司空见惯的大门时。我突然意识到我或许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这个街道,这个角度,以游客或者其他的身份。但我并不留恋,我注视着它,就像注视一个认识不 久又非常神秘的朋友。他的神秘使我无法敞开心扉,但同时我又相信总会有一天我们又会再次碰面。
也是在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努力追寻的平衡,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无论我在哪里,咖啡馆里,书店里,大本钟旁,千禧桥上,这种混乱的感觉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它甚至主宰了我,直到我真的静下心来在咖啡馆里翻开那本磨损的《双城记》,这种感觉才有所消释。
我为我能走近这重复而又纯粹的知识感到幸福,同时也为这单调的重复而感到痛苦,我开始想到人类如何在单调重复的工作中排遣乏味,他们以何种方式排遣,或许就是这样,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们脱下陈旧的工装,走近工厂附近一个有着明黄色灯光的的啤酒馆,挺着肚腩的老板递过来两个残留着酒渍的高脚杯,他们在油腻腻的椅子上坐下,开始大声咒骂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如果在这时酒馆中有一个信仰素食主义的人起身慷慨陈词,他身材短小,但是咄咄逼人,承诺夺回他们失去已久的权利……
碧波荡漾的剑桥,我和旅伴泛舟在清波之上,撑船的年轻人有着俊秀的脸庞和温柔的声音,但我宁愿相信他并不真的如他所说曾经是剑桥的学生,他或许只是想靠这样的身份,给所有的不远万里来到这里的游客一个满意的答案。他或许只是来自附近的某个小镇,是一个面容姣好的青年,在一个百无聊赖的假期打一份暑期工。
长久以来不停工作的困倦让我和旅伴一整天都懒洋洋的,并且相互因为彼此的倦怠而心生嫌隙。但我们都没有说,因为都很清楚,我们只是太累了。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怎么忍心责怪。
剑桥的长椅与荡漾的碧波,纷纷落下的树叶,微微吹起的风也没有给我治愈,我只是觉得那就像某个放学的午后。不愿意回家在外停留。那是一种失落的静寂,凝固在我心里悄无声息。
而第二天的牛津之旅又给我自己走进了童话故事里。牛津的建筑更加复古,亲眼见到哥特式建筑后就真的不会怀疑为什么乌鸦会从古堡中振翅而飞。整个城市从稍高一点的地方就可以完全俯瞰,像极了宫崎骏的动画片,神秘,古老,又诡异。即使是白天,所有的建筑也透出一种阴森之感,好像那些雕花的门窗里是吸血鬼的宫殿或者什么的。又或者下一个拐角就会出现一个长着鹰钩鼻的巫婆,如果这些真的出现,也丝毫不会觉得奇怪,因为整座城市的风格都是如此。走进这里就好像回到了18世纪,时间在这里停滞,因为爱丽丝在这里掉进了兔子洞。我甚至真的相信,在牛津的地下有着这样一个地下王国。那是一个甜蜜美好的午后,我来到了我童年时最喜欢的故事圣地。那种感觉很奇妙,好像来到一个向往已久的地方本该欣喜若狂,可是却没有,就像见到一个久违的老朋友,不欣喜是因为,我们已经在彼此心里熟识太久了。
最后那天我们去了伊斯特本。不同与曼彻斯特的工业化,伊斯特本只是一个普通的海边小城。
但在那里,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宁静,得到了一种释然和解放。清疏的海滩和恣意的人群让人觉得安全,愉快,又漫无目的。躺在沙滩上仰望天空的那一刻,一整个假期疲惫的身躯和麻木的灵魂都得到了救赎,天空是如此高远,大海如此辽阔,伦敦的海滩永远是阴霾的,它不是那种阳光明媚的沙滩夏日,是一种笼罩在悲伤之中的故事场景。忽然特别理解男主为什么选择不和自己的过去和解, 他说“ sorry I can't beat it”在这样的场景中,我们真的没有办法和过去和解。你宁愿沉浸其中,悲伤都是苍茫又抑郁的,被海浪拍打在沙滩上,一次又一次,像一声一声的叹息。人们坐在亭子下喝着咖啡观雨,在草地上行走,遛狗,滑滑板。
我将会永远记住我在沙滩上躺的那四分钟。雾霭沉沉之下的云层,大海略带颓丧的叹息,周遭人群的低声细语,还有我那一颗疲惫,脆弱,敏感的心灵。它激烈的跳动着,它感受到这磅礴的的大海的叹息,它倾听着这样的叹息,它等待着这抑郁成疾的大海给他救赎。
博物馆的经历,陌生街头的恐惧与不安,怪异的口音与搭讪,所有看过的歌剧和风景,我一次次睡眼惺忪的煎培根去上班,然后饱含激情完成那些冗长的讲解,无人问津或者掌声响起,
“眼前这宏伟的一切,这灿烂辉煌的浮雕,这壮丽的宫殿,全都是我们人类自己的杰作……”
“因为罗丹相信,人,是从动物世界里走出来的,人类经过了石器时代青铜时代铁骑时代再到农业时代,工业时代,一直到今天的电子时代………我们的每一步,都需要经过痛苦而又复杂的思想斗争,有时甚至还要付出生命……”
“因为今天欧洲44个国家,两个自治区……在历史上从来都没有统一过………”
“一万次的站在他的眼前,一万次的读不懂他……在民族矛盾与阶级矛盾都非常激烈的时代里,混乱中的中国人不再相信秩序,他们要用自己认为最安全的方式谋生,活着,对于当时的每一个中国人来说,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文物的交易应运而生……”
“文物流落他国的命运不是中国人才有的,千年以前的古希腊人如此,古埃及人也是如此,任何一个帝国离开了他的巅峰,当他的制度与思想不能再适应历史发展趋势的时候,就必须面临丛林法则的审判,如果它的转身过于缓慢,它的脚步过于疲惫,它就注定要面临一场浩劫与挑战……”
我和大哥走在伦敦雨夜的路上,踉踉跄跄的C2迟迟不来,
在陌生的街头忘记了我们因为什么放声大笑
笑时山风从耳旁经过,
站在St.James’s 公园的山丘之上脱下外套大哥给我拍照,她说你像一个刚脱下工装外套的工人,
在很多陌生的街道,我们不知疲倦的走着,我们寻找着那一家可以喝啤酒可以咒骂老板的酒馆
在更多时候,我们好像都在急匆匆的赶路,各有心事的沉默不语,因为我们感受着同一种混乱,不公以及无奈。拥挤嘈杂的博物馆里,我们听到了同一种破碎的声音。
“人是被动的,人也是说变就变的,在这样一种混乱的情况下人很容易被集体和国家所裹挟,当亡国的恐惧来袭,我们无力苛责很多情况下人性的使然,他们,只是希望能够活着。”
在那四分钟里,悠远的天空下,在我混乱的夏日记忆中我看到了人类灵魂的伟大与扭曲,一种对于美的无尽追求和对与自身软弱反抗不能的冷漠与无情。人类,我们绝望的同类,千百年来各个国家与民族之间不断的宣战又休战,遍体鳞伤但又在微妙的关系中惺惺相惜。狭隘的民族主义与播下了战争的种子,专制又带来流血的暴动与革命,我不敢想象巴黎街头圣安东区高喊复仇的汹涌人群,他们紧握武器的枯槁的手臂与地主散落一地的身躯,几乎就要血流成河的巴士底狱,我感叹,又担忧。谁能够断言这不是恶性循环的原因之一,而现在,我们是否真的生活在一个和平年代,这个和平的年代是否真的会到来,还是说它只是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这一切的后果又让人难以预料,忧心忡忡,望着高远的天空,我明白自己没法置身事外永远停留在这无人问津的海滩,也没办法真正身处其中掀起什么惊涛骇浪。
战争纪念馆的特展,最后一个展厅在反复播放奥斯维辛幸存者的访谈录,看罢结束,蓦地发现我身后已经坐满了人群,阴暗的灯光下他们表情凝重,眼泛泪光,有的用双手埋住脸庞,
记者问幸存者们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具备哪些条件,
幸存者说,tolerent and celebrate differences.
他们说他们虽然离开了集中营,但那种感觉从未消逝,他们被德国人迫害又被德国人营救,后来他们生活的整个街区都是德国人,他们彼此帮助,主持人问问会原谅他们吗,幸存者带着灿烂又明媚的微笑着说,
“I never forgive unforgiveable”
他们说在集中营呆过又幸存的感觉,就像你站在一个湖边,举起一块石头投入湖中,然后你发现水面的泛起一圈涟漪,涟漪越变越小,以至于消失不见,湖面重新恢复平静,但是在湖底,那块石头依然存在,它从未消失,而那块石头,永远沉在我的心底。
历史的教训一件一件,狂躁不安的人潮一群又一群,前赴后继,像是起伏的海浪,永不停息。
人们喜欢大海,他们相信这样博大深远的事物能够给他们残缺不全的灵魂救赎。
我也相信。
我没有想到我最爱英国的一个地方。
竟然是这样一座寂寂无名的海边。
在这里我并非真的审视自我,只是那样的环境有助于我思考,或者漫无目的遐想,我心里清楚的知道,对于文明与美的追求是我唯一的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