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所知障不是什么?
所知障、法执、习气、不染无知……这些名词,含义比较接近,粗略地讲,混用也可以。如果细究,还是不一样的。
1、所知障是不是法执?
所知障不是法执。所知障是从法执生的。《成唯识论》:“由我法执二障具生。”《述记》:“无有少障不依执生。”
另外,法执只在第六识、第七识中有,前五识中没有。所知障在前七识中都可以有。
2、所知障是不是习气?
“习气”一词,意思是不断变化的。
《大智度论》里,“习气”指残余的气分,烦恼没有了,习气还在。《大智度论》并没有“所知障”一词。《大智度论》是中观学者龙树菩萨的著作。
有部的《大毗婆沙论》成书时间和《大智度论》接近,其中也有“习气”一词,意思是残余的气分,和《大智度论》一致。《大毗婆沙论》有“所知障”一词,仅出现一次,是说“四正断”中,已生恶不善法令断,未生恶不善法令不生,叫断烦恼障;未生善法令生,已生善法令增广,叫断所知障。
《大毗婆沙论》的“习气”和“所知障”,意思不尽一致,但有相通的地方。虽然异生也有习气,但谈到习气未尽,多指阿罗汉的不够圆满。而“断所知障”,作为“四正断”的两种,则通异生。就好比满分是100,考了90,差的10分,叫所知障。考了20分,差的80分,也叫所知障。“习气”则好比,满分是100,也考了100,但是对所有知识点并没有完全理解,下次换套试卷,可能就考不了100了。
从“习气”的存在表示不尽圆满的意义上看,“习气”可以属于“所知障”,但“所知障”比“习气”更广。另外,烦恼和习气更像是主从关系,习气是由烦恼而生的,习气是烦恼之习气。烦恼障和所知障,则是并列关系,所知障并不是烦恼障之所知障。
《俱舍论》没有“所知障”一词,但有“所知”:“以于一切所知境中智无碍转故名为力。由此十力唯依佛身。唯佛已除诸惑习气于一切境随欲能知。余此相违故不名力。”《俱舍论》的“习气”和《大智度论》《大毗婆沙论》基本一致。虽然没有“所知障”一词,但类似“所知障”的意思是有的。
《顺正理论》也没有“所知障”一词,“所知”很多。和《俱舍论》接近。《俱舍论》《顺正理论》,比《大智度论》《大毗婆沙论》晚了二百余年。在《俱舍论》里,“习气”还是接近《大毗婆沙论》含义的。然而,由于《俱舍论》颠覆了有部的学说,有部为反击而出的《顺正理论》中,“习气”一词已经有两种解释了。第一种继承了《大毗婆沙论》“习气”的含义,解释为“不染无知及俱生心心所法”;第二种就完全不一样了,几乎成为“种子”的异名,后来唯识学的“习气”,就是从第二种发展出的,不能再等同《大智度论》《大毗婆沙论》时代的“习气”。
如果不考虑唯识学,只在有部范围内考察,说“习气是所知障”,是可以的;说“所知障是习气”,则比较勉强。如果在唯识学框架下考察,“所知障”和“习气”就完全是两码事了。
唯识的“习气”,是能熏现行熏本识而产生的功能,包括“诸业习气”和“二取习气”,是可以感果的,也叫“种子”。《大毗婆沙论》里,“烦恼习气”只是作为烦恼的残余气分,没有“能生现行功能”的意思,不能理解为“种子”。《大毗婆沙论》的烦恼习气和业习气,几乎是独立的,不像唯识学里二者配合生异熟果。《大毗婆沙论》里,不时解脱的阿罗汉,仍然有习气,就像刷干净的杯子里仍然有泥土的味道,但是从味道不能生出新的泥土。而唯识学里,泥土的“习气”就是要生泥土的,不能理解为泥土的味道。
唯识学的所知障,包括现行和种子,主要指现行。八地以上菩萨有所知障,是指所知障现行。而“习气”必定不是“现行”。《成唯识论》:“契经说八地以上一切烦恼不复现行。唯有所依所知障在。此所知障是现非种。不尔烦恼亦应在故。”
再如,八地菩萨第六意识的“无痴习气”,是习气,但不是所知障。
3、所知障是不是不染无知?
“不染无知”是部派佛教的概念。《成唯识论》未提及,《述记》仅提及一次,也是说“萨婆多师不染无知”,可见后来的唯识家基本舍弃了“不染无知”的概念。我们就不把它放在唯识学框架下考察了。只从有部考察。
《大毗婆沙论》中,“所知障”和“不染无知”,都仅出现一次。关于“所知障”,未生善法令生,已生善法令增广,叫“断所知障”。关于“不染无知”:“有余师说,阿罗汉等亦现行痴,不染无知犹未断故。”
从阿罗汉未断不染无知看,“不染无知”和“习气”是很接近的。《大毗婆沙论》更多的是用“习气”,“不染无知”仅出现一次,还是“余师”所说。时代接近的《大智度论》里,也是用“习气”,完全没有“不染无知”一词。
到了《顺正理论》,要表达阿罗汉的不够圆满,“不染无知”渐渐由配角变为主角,为什么呢?因为《顺正理论》要赋予“习气”另外的含义了。
《顺正理论》中,“习气”身兼两种解释,一种是继承以前的“习气”,意思和“不染无知”接近。先说它。
《顺正理论》的“不染无知”,指“劣智”。“此不染无知。即说名习气。”“此所引劣智。名不染无知。即此俱生心心所法。总名习气。理定应然。”
“不染无知”指“劣智”,是“慧”心所;与劣智俱生的心心所法,和劣智一起统称“习气”。“习气”范围比“不染无知”广。不染无知是习气,习气未必是不染无知。例如,和“不染无知”俱生的“触”“作意”心所,是“习气”,但不是“不染无知”。
《顺正理论》对“习气”还有一种解释:“或诸有情,有烦恼位,所有无染心及相续,由诸烦恼间杂所熏,有能顺生烦恼气分……故离过身中,仍名有习气。……若不染者,名见所断烦恼习气,亦彼道断。……名修所断烦恼习气,是有漏故,无学已断。随根胜劣,有行不行。”
这已经不是《大智度论》《大毗婆沙论》的“习气”了,虽然也能从《大毗婆沙论》里找到近似的联系,但意思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成为后来唯识学“习气”的先驱。“不染无知”是“劣智”,是慧心所;这种“习气”,则是见、修所断烦恼气分,和“不染无知”距离更远。
即便取前一种“习气”的含义,也和“不染无知”有广狭之别。“习气”未必都是“不染无知”,“所知障”就更不能等同“不染无知”了。
不过,如果换个角度思考:唯识学者为什么舍弃了“不染无知”的概念?恰恰是因为他们找到了更好的替代品——“所知障”。
《顺正理论》的“不染无知”,体是“慧心所”;唯识学的“所知障”,体则是“见、疑、无明、爱、恚、慢”及随烦恼心所。无论是有部的“所知障”,还是唯识学的“所知障”,都不能等同“不染无知”。
4、小结
在《大智度论》《大毗婆沙论》的时代,要表达阿罗汉相比佛的不圆满,最常用的词是“习气”。“不染无知”不是主流说法。《大智度论》里,根本没有“所知障”“法执”的概念。《大毗婆沙论》里,“所知障”也只是从生起、增长善法的意义上说的,通异生与圣者;有无“习气”多指阿罗汉和佛的区别。
在《俱舍论》《顺正理论》的时代,“习气”的概念开始发生重要转变。要表达阿罗汉相比佛的不圆满,“不染无知”和“习气”,已经并行。《俱舍论》的“习气”,仍延续过去的含义;《顺正理论》则同时赋予它新的含义:烦恼所熏出的,能顺生烦恼的气分。《俱舍论》《顺正理论》都没有使用后来“所知障”“法执”的概念。但是,阿罗汉相比佛,所欠缺的地方,则从“习气”往“所知”的方向转变了。
后来的唯识家,再提到阿罗汉相比佛的不圆满时,抛弃了“不染无知”的概念,用“所知障”取而代之。“习气”一词则完全赋予了新的含义,即“熏成的种子”,不再是《大智度论》《大毗婆沙论》的“习气”。至于“法执”,则是为了解释不圆满所以产生的原因,是“我执”的扩展版,不能与“习气”“不染无知”“所知障”等并列。
阿罗汉不如佛,这是任何时代、任何学派都公认的。为了解释阿罗汉不如佛的原因,“习气”“不染无知”“所知障”在不同时代,分别担当了该角色。它们的含义,是变化演进的,在任何时代和学派内部,都无法互相等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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