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嘉丽4

1.

我其实很想知道斯嘉丽在乎什么，一开始我是有答案的，只不过旧的答案会被她新的行为推翻，我再也不能很好地确定，因为太多次事件可以证明她看似在乎的东西逐渐都会被后来的她狠狠掐碎，散落一地，混入土里，终不得她眼。可能是认识她的时间太久了，隐约感觉有三样她是绝对且真正在乎的：她自己赚来的钱、亲情和友情。

2.

有段时间斯嘉丽很少在上海，和合伙人杭州广州两地跑，工作量成倍增长，为此她还特意招了助理。那段时间可以算作她事业的上升期，最忙时她眼睛完全离不开微博和网店，什么时间互动和宣传、什么时间上新、什么时间做反馈，这些事情对于斯嘉丽来说简直比吃饭还重要。她经常下半夜在朋友圈抱怨为什么一天只有24小时，配图要么是样衣要么是被打码的订货单。她的网店据说很火，每次上新三分钟内现货必全部售罄，我从同学嘴里听到过关于她家衣服的讨论，甚至有次上课的时候还看到有几个同学穿着她家的衣服。她赚了多少钱我不清楚，但加上之前的转账，那时候她还清了Eric的钱，还删除了Eric的账户。

为了方便工作，斯嘉丽在杭州租了房子买了车，然后顺便在上海也租了一套两居室。那段时间我正忙着考研，斯嘉丽打电话给我，语气尽是着急，能听出来她时间也有限。她让我尽快收拾东西，退掉房子。我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她微信就给我发来地址。对此她的说辞是她有时间也会回上海，不能没住的地方，所以租了房子，但新租的房子又得有人住进来看着，其实我知道她是想让我备考的时候能住得舒服点，不用再在那个狭小阴冷的房间里裹着被子开着灯背书。这之后，斯嘉丽回来过一次，我和她在沙发上坐着聊天，她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在微信上回客户的消息。我随口说到当下遇到的题都不知道怎么解出来，很怀疑自己考不上研究生。斯嘉丽当时让我别放弃，然后隔天她回杭州前瞒着我给我交了考研补习班的学费。听课证和考研资料同城寄到家里时，我第一反应是给斯嘉丽打电话，她挂掉后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考研我是不会，但那是你的梦想。还是那句话，别放弃，勿回。”

短信我真的没回，但一直没删，很多个夜晚我都会翻到信息栏最下一条，点开，阅读，返回，关机，这四个步骤应该在我备考时被重复了上万次。我很想对她说句谢谢，但凭了解，她不会喜欢我这样做，我也只能把它写进这篇日记里，斯嘉丽会看到。

3.

斯嘉丽逐渐地把拍摄地点发展到国外，这样既增加取景优势，也让斯嘉丽开始了她的代购副业，工作量一度扩张到三四部手机都满足不了。斯嘉丽对于工作的高强度和高要求，让她赚的盆满钵盈，同时精神压力也大到几近整个人都恍惚，伴之而来的还有厌食、脱发和焦虑性失眠，我问她你都这么有钱了，并且也有赚钱渠道，怎么精神压力会这么大。她说话含糊不清，隐约能明白她的意思，如果这里没赚到目标钱数，那么那里就会缺少相应的资金，一来二去撑不了多久就会赔疯。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什么生意对于二十多岁的斯嘉丽来说都无疑是走钢丝绳般的惊险，容不得一丝马虎。就在我们很担心斯嘉丽的身体和精神时，斯嘉丽却奇迹般地重新恢复了活力。原因是斯嘉丽的妈妈刑满释放了。知道消息的那天，斯嘉丽放下所有的工作，一路赶去机场接她妈妈来杭州，路上斯嘉丽给我发了微信，内容是她真的很迫切地想见到她妈妈，很迫切地想告诉她妈妈她有钱了，可以让她安享晚年，可以让她去打麻将，可以带她去各地旅游。可现实是，斯嘉丽见到她妈妈时，看到她妈妈还穿着当年最后一次见面穿的衣服，什么都来不及说，整个人无意识地跪在妈妈面前哭得快要背了气。任谁见了都会跟着流泪。

4.

斯嘉丽妈妈来到杭州后，住在斯嘉丽家里，天天给她做完饭就坐着公交送去工作室。在监狱多年，斯嘉丽妈妈脸上尽是皱纹，体态臃肿，满头都是染发剂也盖不完全的白发，和从容貌到状态都百倍风光精神的斯嘉丽可以说是有质的差别。一开始，斯嘉丽妈妈怕丢女儿的脸，说什么都不进门，悄悄地放下饭盒然后低着头离开，斯嘉丽知道了就每天在固定的时间等着她妈妈过来，挽着她妈妈手一起去工作室，逢人就说这是自己的妈妈。后来斯嘉丽怕妈妈无聊就干脆带着妈妈一起工作，从不休假的她还特意把工作交给专人自己带着妈妈去了迪拜。总之那段时间斯嘉丽真的像重新活过来一样，天天脸上挂着笑，不再是对着冰冷的手机阴沉着脸。公子有次见到她问她是不是最近恋爱了，斯嘉丽说没这个时间，亲人比爱人重要，我还要照顾妈妈和努力工作。

5.

正当我们以为一切都向着极好的方向发展时，上帝毫无迟疑地撕下了平静无澜、祥和喜乐的表象，倏忽之间千山将倾，万波涌动，终之恐慌、无助、脆弱。斯嘉丽经受了这一切。

6.

最开始的时候，斯嘉丽得空就带着妈妈去置办行头，只要是觉得适合妈妈，斯嘉丽绝对提包刷卡，眼睛都不眨一下。一次她妈妈说晚上腰总是疼，第二天斯嘉丽就买了一个五万多的按摩椅回来。斯嘉丽无疑是想给她妈妈最好的。斯嘉丽妈妈自然是拒绝过，会因为价格贵心疼得数落斯嘉丽好几天，但时间久了，谁也拗不过她，她妈妈也习惯了对自己很好很孝顺的斯嘉丽。到了最后，斯嘉丽把自己所有的积蓄、手里的所有银行卡都交给妈妈保管。直到有一天，几乎从来不谈自己狱中生活的斯嘉丽妈妈对斯嘉丽说自己之前在狱里认识的一位“朋友”近期也被释放了，开始创业搞投资，问问斯嘉丽有没有这方面想法。斯嘉丽还是理智的，劝告她妈妈不要受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影响，自己会做些有谱且正当的事也能养得好她。

我不知道当时斯嘉丽妈妈是怎么回答的，这不久后，斯嘉丽妈妈离开了杭州。带着斯嘉丽所有的钱。没有留一句话。

一天斯嘉丽回家后，发现她妈妈不在家，桌上摆着做好的饭菜，阳台上晾着的衣服也被收进了衣柜，家里整洁得一尘不染，甚至还喷了一点香水。斯嘉丽楼上楼下找她妈妈，连工作室和广场也没放过，打电话一直关机，斯嘉丽哪都不去在家等了一天，等来的是一条短信，斯嘉丽妈妈的。内容是对不起，我的女儿，妈妈离开了。那天，斯嘉丽一个人坐在床上狂哭不止。

7.

后面接二连三的工厂催款、员工催款、房东催款重重地打压着斯嘉丽，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让工厂先停工，客户预付定金全部返还，撤出股票里有的钱付给工厂。低价处理了一些衣服存货和代购来的化妆品，住宅不再续租，睡在工作室，卖掉了车，拿一部分钱给身边人发了工资。钱这关，暂时性算是咬碎了牙挣扎着过来了。心理那关呢，太难说。

从那开始，斯嘉丽话变得很多，会疯狂给我们打电话，有时候还站在天台一边打电话一边放音乐。她拨的第一通电话就是公子的，电话里她没说什么，简单地问公子最近如何，公子觉出了她的异样，直接开车从上海去杭州，一路上没挂电话。在满快递盒堆地的工作室里见到蓬头垢面的斯嘉丽后，公子说斯嘉丽我是来带你回上海的。

斯嘉丽住到公子家的客房里，她让阿姨找下搬家公司，把客房除了床之外的家具都搬到其他房间，公子说不能搬，只剩张床空荡荡的对你有什么好处，斯嘉丽说她什么也不需要。白天公子不在，斯嘉丽就一个人在客房里不出来，阿姨端饭过来她才会开门，整天唉声叹气。公子索性白天也在家陪着斯嘉丽，把她从房间拉出来一起看电影打游戏，斯嘉丽眼神空洞，摆手说不感兴趣。公子看斯嘉丽老是闷在房间里也不是事儿，就带着斯嘉丽人民广场、复兴公园各地逛，斯嘉丽不光没有好转，痛苦的情绪好像更加严重。公子实在没有办法，就带着斯嘉丽去看了心理医生，斯嘉丽像往常一样表现平静，还配合医生做了抑郁检测。最后拿着诊断书和药物出了医院。

公子每天都很担心斯嘉丽，甚至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绞尽脑汁想带给她一些正面的情绪。斯嘉丽说我不会伤害自己，公子说你会做饭吗？我们学学做饭吧。斯嘉丽说不想学。公子就问那放风筝呢？那段时间里，公子收起了玩世不恭，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脆弱的斯嘉丽，以至于我们都在想公子和斯嘉丽会不会在一起。公子说她是我的家人。

8.

几年后，斯嘉丽也说了这句话。他是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