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之路
无尽之路 何朝辉一挑门帘进了讯问室,正在发呆的陈佳强立刻坐直了身子,一副认真的样子看着显示屏。坐在一旁的同事高乐也放下了手中的《法制日报》,直揉眼睛。何朝辉看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他问陈佳强:“联系的怎么样了?” 陈佳强看看何朝辉,又转头盯着电脑小声说:“还没回我消息。” 何朝辉凑到显示器跟前,QQ对话人是“宁波樱木花道”,对话框里只有陈佳连续发的同一句话:“在不?”然后一片空白,“找到其他联系方式了吗?”何朝辉问。 “没有,只有他的QQ号。” 何朝辉皱皱眉,说:“这都过去多久了?有四个小时了吧?!” 陈佳强低头不语。 “磨时间对你没好处!赶紧想其他办法!再问问其他人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好,好,我问问。” “你自己要搞清楚,明早送你去看守所就没机会了!?” 陈佳强低声应道:“哦哦哦......” 何朝辉又对高乐说:“再坚持一会儿,我先去所长那儿,回来就换你。” 高乐摆摆手笑着说:“没事没事,通宵都没事。” “可惜这不是在网吧,看人累心。”何朝辉调侃了一句,转身正要离开,陈佳强突然从椅子上“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乞求说:“求求你们饶了我这一次吧,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们了......”说着作势就要磕头。 何朝辉和高乐毫无心理准备,都被眼前突发的一幕给吓了一跳,两人急忙架住陈佳强的胳膊,“你这是啥意思?!起来!” 陈佳强的泪珠子扑簌簌的直往外掉,挣扎着身子还要磕头:“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要是进了监狱什么都完了!什么都完了呀!” 何朝辉手上用劲,呵斥说:“有啥话你站起来说!别跪这儿丢人!” 陈佳强继续哀求:“我卡里还有三千元,给你们好不好,都给你们好不好!我没多余的了,三千元全给你们,真的!真的!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求你们了!” 何朝辉冲高乐喊道:“架起来!”两人一起使劲把陈佳强撑起来,摁在椅子里。陈佳强继续挣扎,何朝辉喝道:“你要是再这样,咱们啥话都别说了,直接送你去看守所!” 话音一落,陈佳强的身体立马软了下来,仰起满是泪水的脸看着何朝辉,双手合十,声音哽咽,继续哀求说:“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这一次......” “我已近告诉过你了!你只有把电脑找回来才能给你宽大处理!整别的都没用!你听明白没?!” 陈佳强的眼神立刻黯淡下去,松开了双手,低下头,喃喃地说:“明白了。” 何朝辉看陈佳强逐渐平复下来,故意大声对高乐说:“他要是再来这一套,立马把他送看守所去!”说着余光扫了一下陈佳强,陈佳强呆呆的看着地板,身体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高乐心领神会,答应一声:“明白!” 何朝辉转身出门,检查了一下门禁没问题,这才快步朝所长办公室走去。 这个盗窃案的侦破并没有什么难度。陈佳强是辖区一所大学的大三学生,身高一米八,体型健硕,风度翩翩,擅长打篮球,在学校里还是校队的副队长,带领蓝球队获得过省级高校比赛亚军,连续两年被学校评为优秀学生,还获得过奖学金。本来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可惜动了歪脑筋。和他同一个宿舍的同学冯小伟开学时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在“十一”假期前一天,冯小伟把电脑锁在自己的储物柜里,和陈佳强结伴一起离校准备去火车站。在宿舍楼门口,陈佳强借口忘拿东西,一个人回到宿舍,很轻松的将柜锁撬开,拿出笔记本电脑装进自己的背包里,然后下楼和冯小伟一起乘公交车去了火车站,整个过程冯小伟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就装在陈佳强的背包里,之后两人各自乘火车离开。“十一”收假之后,冯小伟回到宿舍马上就发现笔记本电脑不见了,立刻报警。 赵国勇带着何朝辉先看了现场,然后去学校治安室查看监控,冯小伟离开后,虽然有进出宿舍的人员,但是没有人携带可以装下一部17寸笔记本电脑的大背包,除了陈佳强。第二天一早,陈佳强回到学校,立刻被何朝辉传唤到所里,监控视频一播放,陈佳强自知抵赖不过,承认了电脑就是他偷的。在他的手机里还发现,最近几天的百度搜索记录都是"盗窃判几年"、"盗窃怎么无罪"等等信息。 没用24小时,盗窃案就破了,所长韦晟觉得大功一件,立刻得意地报告给了局长,局长就一条指示:“务必将电脑追回,归还失主!”这下,案子重点就成了笔记本电脑在哪里? 刚才的陈佳强的这一跪,倒是让何朝辉心里五味杂陈,泛起了一丝同情心,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居然跪在他的面前乞怜,对他的震撼太大了,虽然嘴上说着硬话,心里却早软了,想着怎么能帮陈佳强一把。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到电脑,好在《起诉意见书》里加上一句:“积极配合,主动退赃”,那么法院判处缓刑的可能性就很高,他能做的也就这些了。何朝辉一边想着一边快步走进所长办公室,办公室里还坐着副所长赵国勇、辖区大学保卫科科长王敬山和报案人冯小伟。 所长韦晟对何朝辉说:“小何,王科长把情况说明拿来了,你先看看。” 王敬山递过来几张打印的A4纸,何朝辉双手接过,浏览了一遍,大概意思就是,陈佳强在校期间表现良好,获得过多项荣誉,而且其家庭贫困,一直依靠贫困生助学金支撑学业,能有今天的成绩很不容易,希望公安部门能够酌情从轻处理,给年轻人一个改正的机会,落款有校方印章。后面几页是陈佳强的原籍社区开具的贫困证明和家庭收入证明复印件等等。 王敬山脸上堆着笑,先开口说:“今天上午你们抓走陈佳强后,我们学校也是立马开了会,这不派我来转达一下校方的意见嘛!” 所长韦晟没有接话,似笑非笑坐在办公桌后头。 王敬山拿起纸杯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校长意思嘛,觉得年轻人思想不成熟,偶尔犯的小错误,对吧?要给年轻人一次机会嘛,不能一棍子打死,而且他们家肯定指望陈佳强毕业能找个好工作,过好日子呢,不能给孩子留下犯罪记录啊,这有了记录,以后怕工作都不好找啊,所以学校决定出了这么一份情况说明。还有啊,冯小伟也觉事情闹成这样,怪不好意思的,也写了一份《谅解书》。”说着给冯小伟使了一个眼色。 冯小伟立刻起身,惶恐的半躬身将手里的两页纸交给了韦晟,韦晟看完传给了赵国勇,又传给了何朝辉。《谅解书》是冯小伟手写的,字迹比较潦草,看来是仓促写成的,大意也和校方的情况说明差不多,说陈佳强如何刻苦学习,生活多么简朴,人缘多么好等等,最后说本人已经谅解了陈佳强的错误,希望允许撤案。 何朝辉看完两页纸后抬眼看了一眼冯小伟,冯小伟像是被电了一下立刻站起身,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何朝辉,脸上保持着尴尬的笑容。 何朝辉心里嘀咕:哎!你才是受害人,应该理直气壮才对啊!怎么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看来应该是被校方给逼得了,不对,表述不准确,应该是校方给施加了压力,也不对,是被校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 何朝辉冲冯小伟笑笑,说:“没事,你坐,你还有啥说的?” 冯小伟挠挠头说:"我实在没想到是大个儿啊!啊,啊,就是陈佳强,要是早知道是他,我就不......"冯小伟把后面"报案"两个字硬生生地噎了回去,又尴尬地挠挠头。 何朝辉说:"不怎么?自己的财产都不要了?" 冯小伟摇摇头,"也不是,那个......"看看王敬山,不说话了。 何朝辉不再追问,把情况说明和谅解书都放进了案卷夹里,这些材料将来在法院庭审的时候还是有些作用的。 王敬山清清嗓子,重重的叹了口气说:“哎!谁能想得到啊,那么好个娃,咋就干了这么个糊涂事!一开始,赵所看完监控就说就是陈佳强干的,当时我还笑话他,咋能是他嘛!是谁都不可能是他!他可是我们学校的优秀学生啊!结果......没想到没想到哇!我现在就不明白这娃为啥偷电脑嘛!?” 赵国勇平淡地说:“陈佳强交代说,是因为想考研,需要台电脑学习,家里又没钱买,所以就动了歪脑筋,得手后知道在学校没办法用,十一期间就在老家给卖了,准备回学校后重新买一台便宜点的。” 王敬山一拍大腿说:“哎!还是太年轻,思想幼稚!经不住诱惑啊!我看,所里现在也知道了陈佳强的情况,这孩子挺不容易的,家里又穷,全家都指望他毕业后工作挣钱呢!看能不能酌情把案子给撤了?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国家要给一次改正的机会嘛!” 韦晟说:“撤案?你把国家机关当啥了?来来回回的当自己家啊!陈佳强已经21了,成年人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王敬山被噎地说不上话,有点尴尬,掏出一包芙蓉王给大家发。 赵国勇接过香烟笑着说:“王科长,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要是这案子没破,那这个陈佳强是不是就可以理所当然的用着新电脑,考上研究生,找个好工作?” 王敬山摇摇头说:“那这肯定不行么!” 赵国勇收起笑容说:“案子没破,你们笑话公安无能,案子破了,你们又让公安撤案放人?你把我们当啥了?” 王敬山连连摆手说:“哎哎哎!韦所赵所别误会啊,我就是转达下学校的意思,谁敢笑话啊......” 韦晟故意问:“怎么?学校就可以干预司法了?知道你们校长是个局级,我这个小小的副科就该乖乖听话?” “哎呦,瞧你说的那么严重,这还不是为了教育孩子们嘛!” 韦晟加重语气说:“监狱里也可以受教育!” 王敬山自知说不过,乖乖闭上了嘴。 赵国勇打圆场说:“王科长,撤案肯定不可能,只能从轻处理,办法就一个,积极配合,主动退赃,把电脑找回来。” 王敬山问:“那现在电脑在哪儿?” 何朝辉说:“陈佳强自己说他把电脑卖给了以前的高中同学。” 王敬山眼睛一亮:“那不简单嘛!找到他同学把电脑要回来呗!” “但是目前这个同学联系不上。” 王敬山追问:“电话打不通?” “压根就没有电话号码,只有QQ号,这号一直不在线。” “那他们是怎么联系上的?” “陈佳强说他是回到老家后在网吧偶然碰到了这位同学,两人聊了一会儿,就说起卖电脑的事情,他这位同学说刚好打算要买,就掏了5000元买下了。” “哦......这么回事。”王敬山陷入了思考,突然有点得意地说:“他这同学叫个啥?联系下陈佳强的高中,问问老师嘛,学生可能没手机,老师肯定有他家长的电话嘛!” 何朝辉说:“这个同学和陈佳强同级不同班,并不熟悉,是在学校打篮球认识的,没问过名字,对方自称樱木花道。” 王敬山有点懵,问:“咋还是个日本人?” 何朝辉忍着笑说:“是个日本打篮球的动画片,里面的男主人公叫这名字,年轻人都爱看。” 王敬山尴尬的笑笑:“哦哦,这么回事,半天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这可咋弄?” 何朝辉回答说:“现在只能让他用QQ先联系着,又让他问问其他同学有没有知道这个人的联系方式,也没人知道。” “这可就难办了......知道这人毕业在哪里上大学不?” “说是在上海打工,没上学。” “呀!难!哎!咋就把电脑卖给这么个人?大海捞针!到哪儿找去啊!这小子命背啊!”王敬山叹息地摇摇头。 韦晟说:“行啦,王科长,该知道的你也知道了,回去好给你校长交代了,剩下的事我们自己看着办,你就回去等消息吧。” 王敬山知趣的立马起身,和所有人握了一遍手,说:“辛苦辛苦,不打扰了!”带着冯小伟,有点悻悻地走了。 目送王敬山和冯小伟出了门,韦晟问赵国勇:“下一步咋整?局长可是批示务必追回电脑啊!” 赵国勇慢悠悠地说:“这下石沉大海,追不回也没办法啊......” 韦晟皱皱眉:“追不回电脑,证据链不完整,检察院还得找事啊。” 赵国勇摸出烟点上,慢慢地吸了一口,没有接话。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何朝辉突然打破沉默说:“刚才,这小子还跪地上了。” 赵国勇问:“耍泼胡闹?” “倒不是,是求咱们放了他,哭的稀里哗啦的,还要给三千元,扶都扶不起来。” “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韦晟说:“看来是知道悔改了,电脑有信儿啦了吗?” 何朝辉说:“没。” 韦晟叹口气:“电脑找不回来哭破大天也没用啊!目前看来必须把他这位同学找到,可惜线索太少!”韦晟续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看着赵何二人说:“要不你俩去趟他的高中?” 赵国勇面露难色说:“那可是在宁波,一千多公里啊!。” 何朝辉用手机迅速查了一下火车时刻表,轻声说:“绿皮火车得十五个小时。” 韦晟态度坚决地说:“你们俩就克服下困难,辛苦下,都是为了案子嘛!局长那里也好交代!” 何朝辉想尽快追回电脑,用胳膊肘顶顶赵国勇,赵国勇没理会他,吐出个烟圈说:“那行吧,试试看,不一定追的回来。” 韦晟松了口气,笑着说:“咱老赵出马,哪有追不回的电脑?!” 赵国勇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和何朝辉出了所长办公室。 何朝辉试探问:“能找到电脑不?” 赵国勇走到审讯室门口,透过铁栅栏看了一眼,陈佳强还是坐在电脑面前发呆,赵国勇吸了一口烟,一脸轻蔑:“这怂......不老实,哼哼......” 何朝辉一脸疑惑:“怎么个意思?” 赵国勇答非所问:“哼!领导急着请功,结果把自己人逼的急,哼哼!我先睡,三点叫我换你,先把票定了,就明早,上车再补觉。”说完转身上楼进了宿舍。 一大早,吃完早饭去局里办了刑拘手续,何朝辉还特意买了一份肉夹馍给陈佳强,开玩笑说:“好好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陈佳强接过肉夹馍,没有笑,轻声说了句“谢谢”,慢慢的咀嚼起来,最后只吃了一半,剩下一半用塑料袋包好装进了兜里。在去看守所的路上,陈佳强突然问:“进去是不是要剃光头?” 何朝辉问:“怎么?舍不得你飘逸的秀发?” 陈佳强看着车前远处说:“那倒不是。” 何朝辉说:“剃不剃是自愿的。” 陈佳强继续沉默。 办完交接手续,陈佳强被看守所民警接管,先对身体进行了安全检查,衣服上所有纽扣、拉链都被剪掉,腰带、鞋带被抽掉,从兜里翻出吃剩的半块肉夹馍,民警拿着馍看了眼陈佳强,陈佳强摇摇头,馍被扔进了垃圾桶。检查完,陈佳强跟着朝铁栅栏深处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何朝辉和赵国勇,一脸的惶恐、怯懦和不知所措。 何朝辉不忍,宽慰说:“你家人今天晚上就能到局里,电脑我会找回来的,找回来可以给你办取保候审。” 陈佳强勉强挤出个笑容,欲言又止,转过头,沉重的铁栅栏门在他身轰隆隆后地关上。 火车似乎进了隧道,轰鸣声变得沉闷起来。 何朝辉揉揉眼睛坐了起来,环顾四周,赵国勇坐在他的对面,脑袋靠在窗户上,随着火车的晃动,也跟着一摇一晃。车票买的着急,卧铺早就没有了,凌晨2点多,车厢里的人依旧很多,或坐或卧,除了鼾声,一切静悄悄的。 清晨六点,火车到达宁波,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瓢泼大雨,赵国勇、何朝辉两人从火车站冲出,立马钻进出租车,一路没停歇,直达东郊的四中,在学校门口草草吃了早餐,找到学校保卫科,出示证件、介绍信,被保卫科工作人员带着找到学校年级主任。 年级主任蒋老师是位六十岁出头的妇女,穿着藏蓝色的职业套装,打扮很得体,很符合何朝辉印象中的儒雅学者形象。听完两人的来意,蒋老师又看看两人湿透鞋子,笑着说:“既然找到我这里,你们放心,肯定鼎力协助,我儿子也是警察,知道你们的不容易。”说完招呼人倒水,联系档案室管理人员。 何朝辉见蒋老师这么热情,事情开端顺利,觉得找到人就这一上午的事儿了,心情放松了不少。 赵国勇问:“陈佳强那一届多少学生?” 蒋老师不假思索的回答:“12个班,将近七百人。” 赵国勇咂咂嘴说:“这么多啊,就算从一半的男生里再筛选,这工作量也挺大啊。” 蒋老师笑着说:“我叫各班班主任来帮忙,他们对各班的情况最了解,知道哪个男生个子高爱打篮球。” 赵国勇笑着说:“哎呀!那真是帮了大忙!太感谢了!” 蒋老师摆摆手说:“都说啦,我也是警察家属,鼎力协助是应该的!” 没一会儿,两名工作人员报来12个大文件盒子摆在办公桌上,说:“蒋主任,这就是陈佳强那一届的所有学生资料了。” 赵国勇和何朝辉马上起身来翻阅文件盒,盒子内装的是学生信息登记表,有身高、证件照、各学期成绩等资料,情况都一目了然。 各班主任也陆续地赶来,从自己班里的学生中挑出了爱打篮球的归类到一起。何朝辉再根据陈佳强对这位同学的外型描述,选出短头发、偏瘦的,初步统计出有七十多人。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到了饭点,蒋老师热情地招呼赵国勇和何朝辉去学校食堂吃午饭,赵国勇不愿再麻烦学校,反复推辞,蒋老师这才作罢。何朝辉只想抓紧时间找到人,也不休息了,用手机拍下七十多人的证件照,发送给所里的同事高乐。 高乐一直守在看守所,收到照片后马上提审了陈佳强,让他对照片逐个进行辨认。 陈佳强一听警察已经到了他的高中,吃惊地问:“真的.....真的......去了?” 高乐一脸不耐烦:“那还能哄你?!这照片都发来了,赶紧看!把买你电脑的人找出来!” 陈佳强手脚都被固定在刑椅上,行动不便,柴荣斌把手机放在他面前,一张一张的划给他看,七十多张照片看完,陈佳强没有说话。 高乐有点恼火,问:“到底有没有?!” 陈佳强小声说:“我......我再看一遍。” 高乐耐着性子再给他看了一遍,问:“是哪个?!” 陈佳强挪挪屁股,怯生生的说:“我......再......再看一遍。” 高乐无奈,只得再重复了一遍,最后一张看完,陈佳强还是没说话。 高乐看陈佳强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脑门上还冒出一层汗,冷冷地问:“是不是没有?” 陈佳强没抬头,盯着已经黑屏的手机点点头。 高乐没再多问,收回手机给赵国勇打电话:“赵所,没有。” 赵国勇问:“仔细看了?” “看了三遍。” 赵国勇沉默了一会儿说:“好,你先给所长汇报,我再想想。” 何朝辉坐在一旁,看到赵国勇的脸色就知道答案了,心里一沉,问:“没有是吧?” 赵国勇脸色凝重,点点头。 何朝辉顿时泄了气,一脸的失望,满以为要找的人肯定就在这七十人之中,结果白忙活了一上午,他叹口气,又问:“难道是其他学校的?或者其他年级的?” 赵国勇不置可否,继续沉思。 何朝辉自言自语说:“外面社会人员来校内打球也是有可能的,真要是那样,这范围也就太大了,太难找了!”看赵国勇还不说话,试探着问:“要不咱们再先找找低一年级的?” 赵国勇终于打破沉默,说:“不用!”他站起身踱着步子,看着满桌子的文件盒,恨恨地说:“咱们都被耍了!陈佳强演的一出好戏啊!”随即掏出手机打给高乐:“你马上联系技术把陈佳强的国庆期间的通话记录调出来,看看他跟谁通了话!” 何朝辉感到意外,问:“怎么给耍了?” 赵国勇指头敲打着办公桌说:“你等着瞧吧,他肯定知道电脑的下落,就是没老实交代!” 何朝辉不相信,说:“不太可能吧?也许那个樱木花道就是低一年级的呢?咱们先排查嘛。” “别白费功夫了!” “他都跪下认错了……” “我还见过以死保证的、对天赌咒发誓的,结果最后的事实照样啪啪打脸!进局子的人都想在最后挣扎一下!你被陈佳强的表演给迷惑了,立场上已经先入为主了,思路要扭过来!” 何朝辉还想争辩,这时蒋老师端着两份盒饭回到办公室,笑呵呵地说:“怎么还争起来了?有结果啦?先吃饭吧,吃完饭再工作!” 何朝辉接过饭盒,灰心丧气地说:“七十个人里一个都没。” “哦!那不急,先吃饭,吃完了慢慢查!查案子哪有那么容易,不来回折腾个几遍哪能查个水落石出!对吧?” 何朝辉有点感动,说:“蒋老师你懂得还真多。” “嗨!都是之前我儿子给我讲的他那些破案的事儿,我听的可认真了,快吃吧!” 何朝辉和赵国勇接过盒饭打开一看,两荤一素,肚子马上响应似的咕咕叫开了,想想从昨天到今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立马开动起来。狼吞虎咽吃完饭,赵国勇说:“先找个酒店休息下,等所里来消息后再想下一步咋办。”何朝辉只好把他的想法咽了回去。 蒋老师说:“学校对面就有快捷酒店,我让小刘老师带你们去。” 赵国勇和何朝辉对蒋老师感谢一番,随着小刘老师下了楼,路上何朝辉问:“蒋老师孩子在局里哪个部门?” 小刘老师回答说:“刑警队,好像还是重案组。” “哦!那还挺优秀的!今年多少岁了?” 小刘老师神情肃然地说:“前年不在了......牺牲了,那时候刚30岁。” 赵国勇和何朝辉心里都震颤了一下,不约而同的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教学楼。 下午三点,何朝辉被电话铃声吵醒,赵国勇拿起电话直接问:“有情况没?” 高乐说:“有!陈佳强除了和他妈有过通话外,在回家那天和一个号码有过五次通话,在返校的时候也有过两次通话,我查了机主信息,发你手机上了。” 赵国勇挂掉电话,打开微信,何朝辉也凑上去看。一张清秀女生的证件照,翟晓雪,女,和陈佳强同龄。赵国勇说:“马上去四中!”两人收拾好行李,一路小跑冲进四中,再次找到蒋老师。 蒋老师听赵国勇说完,打开电脑查了一下,说:“确实有这位学生,和陈佳强一个班的,被上大体育系录取了。” 赵国勇眼睛一亮,问:“和陈佳强的关系怎么样?” “你是不是想问是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赵国勇笑着说:“对对!” “我问问她的班主任。”蒋老师拿起座机打了一会儿电话,挂掉电话对赵国勇说:“她班主任说,日常表现不太明显,不太好判断。” 赵国勇起身握住蒋老师的手说:“这些信息就够了,今天一天太麻烦蒋老师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去上大。” 蒋老师笑呵呵地说:“那祝愿你们一帆风顺,马到功成!” 何朝辉也伸出手和蒋老师握了握,这一握更多了几分敬重。 道完再见,何朝辉和赵国勇继续赶往火车站,当天夜里到达上海,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酒店睡了一晚上,早起马不停蹄来到了上海大学,通过学校保卫处联系到了体育系辅导员。 辅导员姓孙,是位年轻干练的女老师。听完来意后,孙老师对赵国勇说:“赵警官要不您看这样,直接把翟晓雪叫来,如果没有电脑这回事,我怕这件事对她心理有影响,我先问问她的舍友有没有见过电脑,怎么样?” 赵国勇微笑说:“孙老师还真是爱护学生啊,想的很周到,当然可以。” 孙老师点点头,当面用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小玉啊,我问你个事,你别和别人说啊,嗯,对,要保密,翟晓雪国庆返校有没有带一台笔记本电脑来?有啊,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啊。”挂了电话,孙老师对赵国勇说:“确实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何朝辉跟赵国勇交换了一下眼神,他面色依然平静如常,心里却已经掀起巨浪,兴奋中又带着些恼怒,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不让情绪在脸上有任何显露。 “那我去把翟晓雪叫来?” “辛苦孙老师了。” 孙老师起身出门。大约十分钟后,办公室的门开了,先进来一位高个子女生,扫了一眼坐在桌子旁两位身穿藏蓝色警服的男人,身体惊地颤抖了一下,转身就要出门,正好和身后的孙老师撞在一起。女生怯生生地说:“我害怕......”孙老师扶着女生说:“没事,别怕,我陪着你。”女生跟在孙老师身后,慢腾腾地挪了进来,坐在了赵何两人对面。 孙老师介绍说:“这就是翟晓雪。” 何朝辉打量起来,翟晓雪个头有一米七出头,身材健美,皮肤是那种运动的古铜色,心想,倒是和陈佳强挺搭的。 赵国勇亮出警官证,对翟晓雪说:“我们有个案子的相关情况需要询问你一下,请你如实回答,如果撒谎,将负法律责任,你明白了吗?” 翟晓雪愕然,看看孙老师,孙老师轻拍她的后背点点头,示意别害怕,翟晓雪这才看着赵国勇也点点头。 赵国勇给何朝辉使了个眼色,何朝辉会意,拿起笔问:“你是不是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翟晓雪点头说:“有。” “品牌型号?” “苹果的。” “颜色?尺寸?” “银色,好像十五寸吧。” 和冯小伟被盗的一样,看来终于找到了!何朝辉依旧面色平静,接着问:“电脑是你买的吗?” “不是,我男朋友送我的。” “你男朋友叫什么?” “陈佳强。” “他什么时候送你的......” 翟晓雪打断问:“陈佳强怎么了?!”声音中已带着哭腔。 赵国勇铁青着脸哼了一声:“哼!已经被刑事拘留了,涉嫌盗窃!” 话音一落,已经预感到不好的翟晓雪还是被这句话给震惊的呆住了,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双眼一眨,两行泪珠喷涌而出,她想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是呜咽声已经让听到的人感到心痛。孙老师赶忙取来抽纸递给翟晓雪,搂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别哭别哭......坚强一点......” 翟晓雪用纸巾捂住双眼,瘫在了孙老师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何朝辉坐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要不要继续问下去,扭头看看赵国勇。赵国勇倒是一脸平静,双臂抱在胸前,沉默地看着一切。 几分钟后,翟晓雪差不多平静下来,桌子上已经扔了好几张泪水浸透的纸巾。 赵国勇示意何朝辉接着问。何朝辉用笔尾在笔录纸上顿了两下,轻咳两声,问:“陈佳强什么时候送你的电脑?” 翟晓雪擦掉眼泪,让自己平静下来,哽咽着说:“十月一号中午,他刚下火车,我们就在约好的宾馆见的面,一见面他就说要送我一件礼物,我打开一看就是这台笔记本电脑。” “他为什么要送你电脑?” 听到这个问题,翟晓雪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泪珠又扑簌簌的掉下来,连抽好几张纸巾捂住了眼睛:“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是我……”翟晓雪努力平稳住呼吸,说:“是我说想考研,想买台电脑学习用的……可是钱又不够,我想去校外补课……或者打零工挣点钱……他说让我不用操心……不用去打工……他帮我解决,我当时想着我们两个人凑点钱,应该够买一台电脑了……” “他说没说电脑是怎么来的?” “他说是他朝家里要了三千,再加上自己的奖学金买的……他怎么会……怎么会……你们不会搞错吧?” 赵国勇厉声说:“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公安机关有充足的证据,他自己也承认了,要不然我们怎么会找到这里?!”说完讽刺似的冷笑了一声。 翟晓雪被赵国勇的眼神吓住了,低下头不敢看,喃喃说:“肯定是他朝家里要钱,家里没同意……”。 何朝辉说:“你说的我们还会再跟陈佳强核实的,现在我们要把电脑依法扣押,带回去,交还给失主。” 翟晓雪点点头说:“好!”起身就要走,孙老师也跟着起身要和翟晓雪一起出去,临出门前被赵国勇叫住,小声提醒说:“孙老师,一定小心,拉住手。”孙老师点点头:“我明白。”说完出了门。 没一会儿,孙老师手里提着个黑色电脑包,和翟晓雪一起走了进来。何朝辉打开一一查看验收,签写了扣押物品清单。 翟晓雪面无血色,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站在一旁看着何朝辉清点物品,时不时抹一下眼泪。 何朝辉于心不忍,安慰了一句:“陈佳强这人还行,你也别放弃他......”话还没说完,发现翟晓雪的表情有点异样,何朝辉拿不准,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翟晓雪摁了红手印,办完手续,何朝辉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口问了一句:“陈佳强家里很穷吧?要不然他家里没钱给他?” 翟晓雪愣了一下,疑惑的说:“没有啊,还算可以吧。” 这下轮何朝辉愣了一下:“你确定?你去过他家没?” “去过啊,见过他的爸妈,他爸是村上干部,他妈是企业退休职工,有退休金,他还有一个哥一个姐,都有正经工作,家里两层房子挺阔气的。” 何朝辉“哦”了一声没说话,他这才明白,所有的证明都证明不了什么。 翟晓雪问:“怎么了?” 何朝辉跨上电脑包,说:“没什么……”干笑了两声,那是自嘲的笑声。 孙老师把翟晓雪送回去后,执意要留下赵何两人吃午饭,赵国勇推辞不过就答应了。在饭店里坐定点了菜,孙老师说:“刚才送翟晓雪回宿舍之后,我出来的时候碰到了她舍友,对我说了件事不知道对你们有用不......” 赵国勇很感兴趣,问:“是你刚开始打电话的那位小玉吗?” “对,就是她。” “说说看?” “小玉说,翟晓雪把电脑拿回宿舍的时候很得意,她们看了电脑都很羡慕,就问翟晓雪是怎么让她男朋友送的电脑,你们猜她怎么回答的?她说不给买电脑就分手,男朋友立马就给买了。” 三人短暂的沉默一会儿,赵国勇冷笑一声:“还是个痴情郎......就是傻了点。” 何朝辉想起他说不要放弃时翟晓雪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一点,那是厌恶。 孙老师给两人把茶杯续满,说:“不知道这情况对你们有没?” 赵国勇说:“这个......只能从道德层面批判啦......” “我是说,对男孩儿减刑有用没?” 何朝辉实话实说:“这个......用处不大。” 孙老师低下眼帘,不再说什么。 离开学校,坐上返程的火车,何朝辉不再有出发时的兴奋,躺在卧铺上,头枕着电脑包盯着天花板发呆。 赵国勇发觉何朝辉情绪不高,问:“怎么了?你不是一直着急把电脑追回来吗?这下追回来了咋还不高兴?” 何朝辉心情有说不出的沉闷,用外套盖住脑袋,挡住耀眼的车灯。 赵国勇故意挤兑说:“哎呦!没那么严重吧?!怎么?被人哄的团团转,少男的玻璃心碎了?哈哈!” “谁碎了?!谁碎了?!”何朝辉一把掀开衣服反驳说。 赵国勇在卧铺上调整个舒服的姿势,说:“那就好!哪个老警察的心还不碎上几回?越碎越硬!你这就是轻易相信了表面,人性啊,复杂的很,让情绪先入为主,影响了你了的判断!” 何朝辉看着不断后退的霓虹灯,在心里点点头。 回到单位,电脑返还给了冯小伟,剩下的事情就是整理案卷材料准备提交检察院,何朝辉翻出了学校的情况说明和冯小伟的谅解书,他又看了一遍,然后从案卷里抽了出来,放到了抽屉里。 几个月后,何朝辉巡逻路过辖区大学,门口碰见了王敬山,王敬山热情的打招呼,寒暄了几句后问:“那谁判了没?” 何朝辉当然知道“那谁”是谁,竖起一根指头说:“判了,是初犯,就一年。” 王敬山若有所思:“哦……不算重。” “放出来能回来你这儿上学不?” 王敬山眉毛一竖,说:“想的美!他当学校是啥?!开除决定已经给他父母了,韦所给我说了你们追电脑的事儿,把我听得气的!这小子把所有人当傻子哄呢!” 何朝辉笑笑,平静地说:“没啥好气的,人就是这么复杂。” 不远处,绿茵操场上传来了一阵阵欢呼声,何朝辉循声望去,年轻的学生们在操场上正挥汗如雨,到处是青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