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笔记>/《一个孤独漫步者的遐想》
《一个孤独漫步者的遐想》:让-雅克·卢梭著,袁莜一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
译序 他在试图了解自己而不是为了教育别人,了解自己作为一个基本的人的根本所在。 我们不安宁的因素往往在于我们自己,在于我们对自己的怀疑和焦虑。 一个人最基本的矛盾,那就是对于周遭环境的一种似于“鸡肋”的态度:深深的厌倦和骨子里的不能舍弃。正是这个缘故,人类是贪婪的,并且这种贪婪,不是贪自己没有的东西,而是贪天天在见、天天拥有着却不知珍惜的东西。 一个对生命具有无比感受力的人,一个有思想,有理论的人,如果不是个作家,就是一个疯子。 悲凉与骄傲之感 我们有的时候——只要是对生命持的好奇态度还没有被太过具体的物质世界窒灭——也会拿出我们的所有的勇敢来准备为捍卫梦想而进行一场现实搏击战,甚至准备好了自己在这场战争中一点一点地陨灭。 在黑暗里凄楚求索的悲哀 漫步之一
- 是的,也许我早在不经意时就从清醒坠入了昏睡,更确切地说是从生踏向死。不知怎么的,我就已被甩出事物的正常轨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掷入一团难以明了的混乱之中,什么也看不见。而我越是想努力弄清我目前的境况,我就越是不能明白自己身处何处。
- 最后我才明白过来,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只是徒然增添自己的痛苦而已。于是我只剩下一件事可做了,我终于决定服从命运的安排,再不与这定数相抗了。却正是这份顺从为我带来了长期以来那艰辛而无用的反抗所无法带来的安宁,使我的一切苦痛得到了补偿。
- 现在的痛苦对我是无足轻重的,轻易就能熬得过去,而忧惧未来的那种滋味,我却无法耐住。我会用我那份惊人的想象力把那还不曾到来的苦难串联起来,反复掂量,再加以夸张和扩大。等待痛苦比经受痛苦要难受百倍,威胁也远比打击本身可怕得多。而一旦苦难来临,事实便排除了一切可供想象的水分,只剩下它们原本的那点内容。我真的觉得它们比我想象中的要轻多了,甚至令我感到的不是一种痛苦,而是一种解脱。就这样,我今后不会再害怕了,也不再焦灼地期待些什么了,有的只是久而久之的一种习惯,这足以使我对我那些再也坏不到哪里去的境遇愈来愈具承受力。
- 是的,很久以来我早已无所畏惧,可我仍然还有所希望,正是这线时隐时现的希望令我依旧思绪万千、激动不已。但是一出突如其来的悲剧彻底地抹去了这线原本就很微弱的希望,使我终于甘心我这万劫不复的命运。此后我是完全地听天由命了,这才得以重返安宁。
- 世间的一切对我来说都结束了。再也没有任何事会令我好或令我痛。在这世上我无所希冀、无所畏惧,如此我竟在痛苦的深渊尽头得到了安宁,我这样一个可怜而不幸的凡夫俗子,居然像上帝一般超然于世。
- 这世界恰似一个完全陌生的星球,我只是不慎从自己的居处跌落至此。
- 如果我能在这番内省中稍稍整理我的思绪,并将残留其中的痛苦抚平,我的沉思就不至于是完全没有一丁点用处的,尽管我在世上犹如一个废物,但我也还算是没有虚度最后的光阴。
- 今后我在这人群里会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这就是我所能做的一切,和他们没有任何实际联系,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社会交往。
- 尽管我的这幅躯壳已开始懈怠,我的心灵却依旧充满活力,依旧要产生感情和思想;尽管所有世俗的兴味已不复存在,内心世界的精神生活却更加丰富了。
- 我的遐想录是完全写给我自己的。有一天,我老得不能再老了,真的是垂死之时,如果我能如同自己所希望的那样仍然身处孤寂之中,再回过头去读它们,我会想起我在撰写它们的时候所得到的那份温馨的感觉。旧梦重温,时光重现,由此等于将我的什么延长了一倍。
- 如果早在劫难之初我就懂得不要去与命运对抗的道理······
漫步之二
- 于是我计划把我这颗心平素的状态描绘出来。这颗心正处在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不会遭遇的最奇异的境地里,我觉得完成此举最简单、最保险的办法莫过于将那些孤独一人的漫步以及漫步时充盈心间的种种遐想做一个忠实的记录······一天之中,只有在这个孤独沉思的时刻,我才是完全意义上的我,才完全属于我自己,没有牵挂,不受妨碍,真正可以说是天性使然了。
- 一种温和的倦怠感制约了我的所有才能,在我身上智慧的灵光已渐渐熄灭,我的灵魂再也难以冲破它的那层旧壳,根本不指望还有权利向往某种佳境,我只能靠回忆活着。
- 就这样我才亲身体会到幸福的真正源泉就在我们自身,别人的所作所为又怎能真让懂得追求幸福的人身处惨境呢。
- 我这无辜而不幸的生命眼见走向迟暮了,可我依旧还有颗情感丰富的心啊,甚至还开着几朵小花,只是已因忧伤而凋落,因烦恼而衰败了。孤单单被遗弃了的我,感到初霜的寒冷,而我那日益枯竭的想象,亦无法再按自己的心愿来设计什么人可以填充我的孤寂。我就这样叹着气对自己说:我在这世上都做过些什么呢?我是为着生活而被造就的,却在尚未经历生活时已经要死了。至少这不是我的错,而我将给我的造物主带去的奉礼,即便不是那些无从完成的善举,亦是些落了空的善意,是一无用处却很圣洁的感情,是经历了人的冷眼之后的耐性。
- 我在苏醒的那一瞬确实处于一种极为奇异的状态。在这里我可非得把它描述一下了。夜色渐浓。我瞥见了天空,几点星光,还有一抹翠绿。这最初的感受真是妙不可言。我也只是从这一刻才觉出自己的存在。在这一刻,我开始体味生命了,仿佛觉得在所看见的一切里都充盈着自身那微弱的存在。我就全身浸淫在那一刻的美妙感觉里,什么也想不起来,对我的个人状况一无所知,也完全没意识到刚才遭遇的事情。我不晓得自己是谁,又是在哪里,既没感疼痛,也没感到害怕不安。我看着自己的血流下来,就好像在看着小溪流水,压根儿没去想这毕竟是自己的血。我整个儿沉醉在一种心旷神怡的宁静感觉里,日后我每每回忆起那一刻,却还觉得那是一种闻所未闻、从未经历过的欢乐。
- 是这样的,在这世上倘若对所有事情都那么坦白,那就是极为可怕的罪过。
- 就让那些人、那些命运去折腾吧,要学会无怨无悔地承受。所有一切终是要回到正常轨道上的,我也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漫步之三
- “我日渐衰老而学习不辍。”这是梭伦在晚年反复吟诵的一句诗。
- 青年是修习才智的时候,而晚年则是实践的时候。经验总是给人以教益,然而只有在余日尚存时,才会起作用。难道我们还有必要在垂死之时去学习如何生活吗?
- 我们自来到这世上之日起便犹如进了赛马场,一直要到死时,才能脱身。
- 如果说一个老人仍需学点什么的话,则他唯一要学的就是怎样去死。
- 但是对我而言,当我渴望学些什么时,我只是为了了解自己而不是为了教育别人。我一直以为在教育别人以前,首先应当做的便是为自身去探求知识。
- 我们应该做的,除了本能的需求以外,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我们信仰什么,我们的信念就是衡量我们行动的尺度。我恪守这一原则,因此我经常、持久地寻找生命的真谛,以便用以指导我的一生。而当我察觉到不该在这样的世界里寻找这个真谛时,我很快就不再为自己处世的无能而苦恼了。
- 隐居生活里的沉思,对自然本性的研究,对宇宙万物的思索使得一个生性孤僻的人马不停蹄地冲着造物主奔去,带着一种既柔和又热切的心情去研究他所目睹的一切真谛以及他所感受到的一切的起因。而当我日后终将被命运抛至尘世的急流之中时,就再也找不到一点儿东西能让我的心得到哪怕是片刻的欢愉了。我总是无法放下对往日种种快乐的追惜,这使得我对周围那些所谓能带来功名利禄的一切只是淡漠和厌恶。我也也不知道自己那么急切地在找寻什么,我希求的并不多,得到的却更少,即便是在瞥见那一抹成功的微光时,我还只是觉得就算我得到了认为是自己正在寻找的一切,我依然不会得到内心渴盼的那种不甚明了的幸福。就这样,一切的一切都早已让我不再对这个世界怀有什么感情。
- 自年轻时候起,我就把四十岁当做一个界限,在此之前我努力工作以期达成目标,并且怀有各种理想追求。一旦到了四十岁,不论处在怎样一种状况里,我都决定只顺其自然地度过余生,不再为摆脱什么而挣扎,也不再担忧未来。
- 从这一切陷阱、这一切徒然的希望中脱身出来,我一心一意地过起一种漫不经心的生活,使我的精神得到充分休息,而这才是我最大的兴趣和最持久的爱好。
- 更妙的是,我从心里根除了贪婪与垂涎,就是这种欲望将我摒弃的那一刻衬托得极为珍贵。我放弃了那时所占的职位,因为我根本无法胜任。我开始誊抄乐谱,按页取酬,许久以来我都对这种职业怀有莫大的兴趣。
- 我的改革绝不仅限于外表。我感到改革本身所要求的就是一种更为艰巨的,但也是更为迫切的革新,那就是观念的革新。我下定决心要一次便见彻底,我着手于严格审查我的内心,在余生把它校准到生命终结时所需的那种状态。
- 他们的哲学是为别人的,而我需要的是属于自己的哲学。现在正是时候,我的余生还需要某种确定的准则,就让我尽一切努力来寻找吧。
-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余生的安宁和我整个命运就取决于此了。起初我好像置身迷宫一般,有那么多的阻挠、困难、异议、曲折和阴影,我曾多少次想要通盘皆弃,不再做徒劳的探索,按照那种常人共有的谨慎法则去思考问题,不再寻找虽属于自己但根本弄不明白的原则。但是这种谨慎法则对我而言是如此陌生,我一点儿也没有遵循它的欲望,拿它来指导我的生活就仿佛是只身穿越暴风雨中的大海,没有舵,也没有指南针,只有一盏无法触及、不能把我带向任何港湾的信号灯。
- 我坚持下来了,生平第一次鼓足了勇气,也正是凭着这股勇气我得以在那时已开始围困我而我还未曾有分毫察觉的厄运中挺过来。在做了任何一个常人都无法做到的极为狂热、极为诚挚的探索之后,我决定了这一生里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一切观点。
- 如果我不是事先就具有从失败中站起来的力量的话,我就再也无法从这难以预料的不幸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
- 开始几年我还是在烦躁不安中度过的,之后我才清醒过来,回到自我中,才发觉以前自己为逆境积备下的力量是多么可贵。
- 其实人这一生,不过是一连串的考验而已,考验是这种或那种类型的,这并不重要,只要能起到注定的效果就行了。因此,考验愈是严峻、愈是沉重、愈是频繁,也就愈有利于成功地锻造人经受逆境的能力。所有一切最深痛的折磨,对于一个能从中发现巨大而可靠的补偿的人来说,也就失去了它们所有的威力,而对这份补偿的肯定正是我从先前的种种沉思中得出的最主要的成果。
- 我自以为聪明,而我不过是别人的玩物,是虚妄错误的牺牲与陪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