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无语
“孩子好容易回来一趟，你别拉着脸好吗？”妈对着爸咆哮，似乎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拥有这份勇气。
“我说些什么，有什么可说。”爸的脸色像一具尸体。
我干巴坐着，熟悉的尴尬气氛。他说的对，我和他确也没什么话可讲。倒不是某起事件，说不起原由，像一场无声的战斗吧，像冷战，又不像，起码我不针对，就是没了沟通的冲动。自从青春期以来一直到结婚后，一直是这种状况，细思可怕，怕没了结束的时候，怕中又有种愤怒和不甘，唯恐这份自尊在服软时丢了去。
这样的周末我们一家三口会去外面吃顿较为丰盛的，桌上聊些吃的喝的，我有好玩的讲给妈听，爸有好玩的也讲给妈听，我和爸会互相对彼此的言论点头，但从不直言。妈在这种时候才稍微有些喜悦的，也许她宁愿我们这种圆场吧，因为回了家那种尴尬又会回来。
“我去趟卫生间，你们聊聊。”妈在我和爸的注视下走开。
各自喝酒，一时无语。
他是个瑕疵很多的父亲，只在物质方面做的到位，是个有基本责任感的父亲。这样讲不公允，可有些事情时日太久，终究以现今的态度选择去留，因而除却大把的钱，儿时对他积累的好感慢慢的消却了，本来那份准备好尽孝的心，里面爱的成分像是越来越少，也逐渐消亡殆尽。
“你爱你爸吗？”我问小蒙。
“我不想谈论我爸。”小蒙有一点不想回答。
“为什么？”
小蒙无语。
“我其实也不想谈论我爸，有些事情跟谁也没得讲。”
“我爸待我很好，只是我妈不让我多跟外人讲。”小蒙说，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明白。咱们开始吧，把上次的作业拿出来。”
我带家教自大学以来已经有年头了，起初是觉得好玩。后来有了女朋友，日常的开销大起来，不好跟家里开口，便因袭多带几个学生。在其中，小蒙是最聪明的，学习上我至多算个陪伴。
隔日雨下。
“有理数的概念是小学初中的桥梁，不会可是笑话咯。”我努力掩饰自己的失望。
“整数和分数统称有理数。”小蒙好一会挤出话来，今天不在状态。
“小阳老师，他爸今天晚上要回来的，不好再留你吃饭。”小蒙的妈说。名字叫做小云，这个女人是在学校里跟我相识，三旬多，原是陪同小蒙打篮球。周边的小学生是常来我们的场地打球的，跟她也有过几面的交集，有天见我走竟迎了上来，提了家教的事情，便有了后来的事。
“好的，课就上完。”
“我的意思是，趁着雨势未起，要不雨停再走也不迟，没要紧。”小云说。
“今天的作业布置一下。”说毕，我抽起电脑就走，几句匆忙的客套。
他这夜大醉而归，我真后悔回来的时间。
“你还是睡吧赶紧，否则他又要一番无理的教训。”妈劝我。
“我不理他，这里还是我家呢。”
举手茶凉，他在茶台前像是酝酿情绪，尽管眼色在酒精作用下已然迷离。我只盯着电视，行将结束的球赛。
“我对你真的太失望。”他像对我讲，又像在和醉梦里的人讲。
“你喝多了？”我态度还好。
“我从来的话你都不听，每件都如是！”
“我只是没按你的想象去生活。”
“都是为你好，竟没想是这种白眼狼。”
“你别酒后失言，什么话清醒的时候不敢说？”妈在一旁筛了剩茶，重烧水。
“你别自以为是，以后你多了是后悔。”他接着说。
“你指哪一件？学习？生活？恋爱？未来？”
“别装糊涂，你的表现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说来听听。”
“能上台面吗？我为你感到羞耻。”
“说来也怪，唯独在你面前，我也上得台面！”
“小阳你疯了。这是你爸！”妈推了我一把。
“你滚，这没有你的事！都是你惯的。”他指着我妈咆哮。
我挡了他的手指，起身站在他面前，说：“来，该打我了，还想欺负女人？”
茶壶碎了一地，一时无语。
就像这破碎的城市，人们在玻璃上行走，每天都是锥心的刺痛，来日未久者，只能看到淋漓的鲜血，越绝可怕，行走匆匆者，已是麻木不仁，看着前方，无视脚下，只有来日无多者，才敢正视这份可怕，细细地沉重地打量这份，不言的收获。
要去外地找工作了，妈给我拉上大衣的拉链。
“你终究还是告诉他了呀，妈。”
“挂科的事？”
“不是。”
“股票的事？”
“也不是。”
“儿子，我时常为你流泪。这毕竟是家事。”
“家事？”
“家丑虽不外扬，可也得开诚布公。”
“妈，我虽不能说你活的不明白，可毕竟比你聪明了一些。”
“妈爱你。”
“嗯，我只记得你的好，来日等我把钱摔在他脸上，和他一刀两断！”
“别讲傻话。”
数个月后，毕业将至。
“你爸爱跟你讲些什么？”我问小蒙。
“一些励志的故事吧。”
“话很多？还是很严肃？”
“嬉皮笑脸的，不严肃。”
“你像是更怕你妈？”
“哈哈，我妈更严。”
“喜欢跟你讲名著之类的吧？”
“这个必须的，《红楼梦》我都是听来的。”
电话响起，小蒙接起来。
“爸！”
我听着这对父子在电话里的长短，泪如雨下。
夜色如初，车速越快我的心情就越是亢奋。像是一种埋藏，埋葬在路上，这个城市曾经呼吸过、存在过的又流逝掉的不安的生命。
“小蒙的课，要靠继来的人认真仔细了。”
“你教的不错，看样子可以进重点班。”小云拍了拍我的头。
“是的，他是不会辜负你们的。”
小云顿了顿，点了根烟。说：“终究还是没能跟你妈吃顿饭啊。”
“为什么？”我惊诧的看着她。
“哈哈，学学怎么教出来的大学生啊。”她的眼神异常尖利。
“没机会了云姐，你怕是跟我妈吃不到一桌。”
一时无语。
这夜，暴雨如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