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图给我洗脑的四个传销分子依次失败了
2017年底,因困顿在重庆久了,也没去过中部城市,便计划了一次三天的武汉行程。时间短,一个人出门行装简单,一把牙刷,一把剃须刀,一个背包装,两双袜子,两条内裤,一本书就悠闲的踏上了行程。
坐夜行车清晨到达,早晨在户部巷吃了并不好吃的豆皮和勉强将就的蔡林记,去看长江大桥的路上走在小巷子里觉得没吃饱又买了价格比户部巷便宜一半味道好几倍的另一份豆皮。上午在武汉长江大桥下晒太阳发呆,看呼啸的火车、看雄伟的桥、看比重庆宽阔的江,临近中午坐轮渡到了汉口,下午逛了汉口江滩和汉正街。
出发之前想着有个在武汉的同学,提前告知了我会去武汉,希望聚一聚。他表示了极大的欢迎与热忱,下午逛完后,我在一家星巴克休息等他消息,三点的时候他告知我忙完了,给了我指引让我往他在黄陂区的寓所去,在先前的了解里他透露他在武汉跟朋友合伙承包了一个快递网点,做得还挺大,也邀请过我去当他合伙人。
碰面后一起逛了一圈那边一个挺大的商场,饭点时候,我提出找个地方吃饭喝点小酒好好聊一聊,他说在家自己做方便一些,因他与人合租,我觉得吃饭聊天不太方便,表示了异议,他用力的坚持,我觉得不顺从他也许会生出不愉快就答应了他,但是同时心中生出了第一份疑问。
一起买好了菜,大菜由我做了一道红烧鸭子。他告知合租的室友来了朋友,叫他们下班回来带些酒回家。临近六点,陆陆续续在间隔很短的时间里回来了两男(方便讲述称A和B)一女,都声称下班了,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种像睡了一觉起来出门买了个菜一样的轻松惬意神情。间隔短到像是约好一样,脸上没有上了一天班后应有的疲累,我在心里滞留了第二处疑问。
吃饭喝酒的过程很愉快,但他们没有提及过任何跟他们工作相关的事情。其中有一段聊到青春热血期间打架斗殴的经历,AB两男像是讲述电影一样极近精彩的聊了他们打架斗殴动刀子的过往。而我在十几岁的年月里也不是个善茬,喜爱看黑帮电影,甚至在小学六年级关于理想的作文上写过想成为黑社会老大的荒谬字眼,于是他们说完我兴奋的接住了话题,表达了在特定时候对暴力的崇尚,也毫不添油加醋的讲述了一些我打过的架,兴许这一段我的气势唬住了他们。聊得很尽兴,已有的酒很快喝完,我提出再买,对方A男已有些醉态,同学喝的很少,AB两男以明天还要上班为由摇头说不能再喝了。此时大概一人喝了半斤白酒加几瓶啤酒,本人酒量不错,巅峰时期喝下一斤半白酒之后还可以准确收发工作邮件处理工作事宜。后续的聊天中,B男打问我的行程安排,在我透露了我只在武汉呆三天以后,B男以一种超出初识不应有的急迫关切说为什么不多玩几天,还补了一句时间不够之类的话,我对他的话表示惊异,抬头目光在他身上锁定了一瞬,意识到话多了,B男收住了嘴,我心头的疑惑更加深了一层,在此留置了第三处疑问。
因为前一晚坐了一晚上硬座火车,走逛了一天,一夜跟同学没有太深入的聊天洗漱完就各自睡觉。
第二天一早起来,吃他们自己煮的面条时我心里有了不满,我旅行最大的乐趣是体验美食,昨晚吃自己做的,早晨这TM吃的又是自己做的!
吃过早饭,大家坐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休整后他们做出准备上班的架势,这时同学郑重地叫了我名字,说跟我说个事,并且要我坐好,他怕会惊到我。我回答到“你说嘛,没得啥子得”!然后他简短的说道,因为快递网点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大,所以他把快递的股份退了出来,现在把钱投在另外的地方干其他的,听他说完,我心里一阵风轻云淡,心想,这有什么好震惊的,于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男人嘛,审时度势,好事噻”。他提出带我去了解他现在的生意,我想着来武汉本来就是无目的的城市漫游,顺道了解一个赚钱的项目也不错,就没有犹豫的答应了。
他带着我在另外的小区里穿行,去到了一户人家家里,很宽敞的四室房子,屋里比较空旷,陈设简单,门口放了一辆儿童自行车,屋子里的氛围有点冷寂,感觉不出来有过日子的气息。一位有些苗条,衣着朴素但干净的年轻女孩接待了我,客气着和我握了一下手,那手有些瘦弱并且冰凉。在沙发上坐下来,她去烧水,茶几上摆有一套简单的茶具,水烧好,她烫了玻璃杯,倒了两杯白开水端到我和同学面前,我再次疑惑,为什么没有茶叶?水端到面前,坐下来侧面寒暄了一些大概经历交换了年龄名字,她跟我同岁,自我介绍到她是北师大毕业的,我听了惊奇了一下说了一句“也,985嗦!”(此女是四川人,“也”在这里是川渝常用的表达惊讶的语气助词)而她听了我的话居然有点茫然的看了我一眼,没接话。在步入正题前的聊天中,我从她话中我证得了她不是北师大毕业而且极有可能根本没有上过大学的事实,她说出的毕业后经历反推超出了她的年纪,如果是真的那么她可能20岁就大学毕业,从她口中得知她有小孩子,而门口的儿童自行车比较高大,不像是3岁以下孩子可以骑的,与她的教育经历有着冲突,这个时候联系之前的异常,我已经明白自己来了什么地方可能正在经历什么事情,看着似乎没有限制人生自由的架势,我便放松了自己,但是体察细微的能力已经放大最大,接着她连续两次将ppt说成app,她说原来工作的时候讲课前要做app,心里诧异着诧异着听她第二次这样说才明白了原来她想表达的是ppt,心里微妙了一下,做出了她可能没上过大学的判断。
接着她开始拿出一张纸给我画金字塔,讲解她们的生意政府是如何的支持,如何挣钱发大财。我双手抱在胸前,躬身饶有兴致地看她表演,脸上同时也尽可能表现出认真和虔诚的学习态度。她一步一步的讲解,最后勾画算出,最低投资3800元最后可以赚到1040万的巨额回报。为了配合她的表演,我带着崇拜与惊奇叫到:“这么多啊!”她对我的表现很是满意,然后也许觉得我有点轻率了,又进一步问道“你觉不觉得这个像是传销呀?”我定了定身,靠在沙发上很淡然地吐了一句“1040嘛”。说完后,我看到她脸上有慌了一下的惊恐,随即有些结巴的问“你原来是不是了解过这个生意?”,我连连否认,表示不太清楚。实际上在之前的经历中了解过很多传销的案例,知道南北派之分,我知道我正在遭遇的是南派。她好像很急于打发我走,提出接下来让另外的同事具体跟我讲解一下什么是传销,和对传销的误解。
我觉得有趣,于是欣然跟着同学去到了另外一处同样很宽敞的家里,茶几上依旧摆放茶具,待客仍配以白开水,我已经没了喝的兴致。在去到另外一处地方的路程中,同学跟我说在听别人讲解的时候,不要把手抱在胸前,不要翘二郎腿,要表现出尊重,我有些装大地反驳:“我现在是潜在投资人,你要把我说动了,我才可以!”路上我也跟在重庆的朋友发了微信,告知他我正在遭遇传销,目前没有危险,同时告知了他我所在小区的地理位置,和刚才去过的楼栋、门牌号,如果我失联请他报警,结果因为平时我们玩笑开得太多,他没有足够的重视,现在想起觉得当时胆子真的太大。
去到下一个地方,很失望,毫无挑战性,还没说上几句对方四川小年轻就对我下了逐客令,在我上了个厕所出来的间隙,他就收起了谈话的架势,让我再去另外的地方谈。此次谈话大概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开始谈话前他给我让了一支烟,确定没太大的危险,我闻了一下烟,点上轻轻地抽了一口,没有异样,也就放心抽了起来,他跟我说传销是国家解决就业的不公开秘密政策,为了培养新时代的商人,很多人对传销有误解,其实传销是个好东西。我接了话装逼的说道:我对传销从来都不反感,反而一直在了解学习它的运作模式和一些沟通技巧以及话术,很希望通过跟他的沟通学到一些能够为我所有的东西。听我这么一说他愣了一下,我看到他脸上有挫败,刚好我因为在前一个地方水多喝了些想上厕所,便示意他我要去上厕所,回来他就摆出了送客的阵势,不愿意再多说,看到他的样子我心里想笑,但是忍住了,人生地不熟,有点怕激怒他,他的发型看起来像是一个暴躁的青年。
上午两处拜访结束,我对同学表示下午我想要自己去走走看看,我不是来谈生意,我是来旅行!他没太说话,回家吃饭午休,没有过多的交流,AB男和另外一女(A的女朋友)都在家里吃饭,我已经洞穿一切把戏,但来往间仍旧对他们保持着客气。午休起来同学继续要带我去听老师讲解,我表示了有限的不耐烦,并说好这是最后一次,于是跟着他去了同样宽敞空旷的一个云南人租住的大房子里,那一带几乎没有工业和工厂,但是每到早晨上班和下午下班的点,街道上都人潮涌动,下午最后跟一位大boss级的人物对洗脑过程中才明白缘由。云南人看起来很憨厚淳朴,他跟我说他加入这个“生意”的经历,他原来是做装修的工人,最开始也不相信,后来慢慢证实这确实是能挣钱的生意,现在全力以赴的在做,期间他掏出一盒7块钱红塔山抽,没有给我让,他抽了一半的时候,我掏出了兜里的玉溪点上,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表示自己喜欢抽白盒的红塔山,抽不惯其他烟。原来抽烟也有自卑链。我在这里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只是他自证了一个做着能挣快钱大钱生意的人,抽着与生意不相匹配的烟。这是一个没有接受过多少教育的人,在阐述他的生意时候语言逻辑混乱,解释前后不相联系,但也在努力地推销,我从他的语气和表情里感受到了虔诚和努力,感受得他押上一切过后的期待,急切的在通过这个生意改变现状。配合了他很久,心中有巨大的怜悯,给他发了两次烟,他接上抽了。
历时近两个小时,从云南汉子家出来,我有点难受,我觉得再这样下去已经没了意义,不想再做玩弄他人努力与虔诚的看客,于是坚定地跟同学说我要去江滩看夜景。他一瞬间就急了,近乎哀求地说再去最后一个,再也不去其他的了。看着他这副仿佛行至陌路的样子,我心想是不是我不去他会受到惩罚、责骂,他们内部可能有些严厉的惩罚机制。担忧着他的遭遇,矛盾着答应了他的请求,他算是个不幸的人,他妈妈在两年前得了艾滋去世,他妈妈去世之后与他有过一次深夜长谈,了解到病因大概是2000年左右有输血的经历,我想到了“血祸”,那是一桩今天需要缄默的事件,了解他的经历和遭遇也是我离艾滋病最近的时刻。
答应他之后我有一种佛主割肉喂鹰的错觉,也许没那么伟大,但的确是出于对他的同情和担心做出这样冒险的决定。因为清楚地知道经历了前三次的洗脑失败后我接下来会遭遇怎样的对待,也许被会限制人生自由,也许遭遇虐打囚禁,甚至会有丧命的风险。根据过往看过的新闻和听过的遭遇,一切都可能往这个方向发展。被传销洗脑的人脑子里已经有了一种虔诚,这是他们们的价值观,他们的信仰,容不得诋毁和轻蔑,不顺从和不认可也会令拥有它们的人气急败坏。见识过信仰给人带来的狂热和激进,我在心里深深害怕着激进的信仰带给人的疯狂。
在去到最后一处“老师”那里听讲的时,进门之前我深吸了一口气,并且已经在心里做好了随时抵死拼杀的准备。进门,先观察了房子里的形状,寻找万一在遭遇强制性对待时可以使用的武器和逃跑路线,以便出其不意,突然发难,占据逃跑的主动权。在沙发上坐下来,看了一眼茶几底下,没发现可以使用的刀具,于是便锁定了茶几上的烟灰缸,借着抽烟的由头,把烟灰缸往自己面前挪动了,放在顺手的位置,并且轻飘飘的拿了一下烟灰缸,模拟了方便抓取的方式。
这次与我谈话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四川男人,穿着光鲜的西装,锃亮的黑皮鞋,梳着精致的分头,皮肤有保养过的干净,气质儒雅,像大领导。
以川渝一家为由套了近乎,他便跟我坦诚这其实就是人们口中的传销,这一带大概有20万人在从事,还略带玩味的问我害怕吗,我平淡地回答他“有啥子好怕的嘛?”。实际上,这个时候我心里有点慌,因为觉得遇到了大Boss,他的外在气质也有一些唬我。接下来他跟我抛出了阴谋论,他举了猪价波动的例子:每次猪价过高时候,总会传出有猪患传染病的消息,随即就老百姓会减少吃猪肉,猪肉因被冷落,猪肉便积压滞销,因此猪肉和生猪的价格就会随市场需求降下来。他告诉我这是管理层的一种宏观调控。同理,传销也是一样,为了清理出一部分不坚定,不努力的人,也为了不让每一个人都挣钱,管理层也会动用舆论的力量,负面宣传报道传销,把危害性告知大家,会使得从事的人然才两空,获知消息的一部分人会主动放弃,这样就宏观调控掉一批不坚定的人,让那些不坚定的人自我淘汰挣不到钱。为了进一步证实他的理论,他从手机里找出了因为某年猪病爆发生猪价格大幅下跌的视频新闻。这大概是他最大的杀招了吧,但是对我依旧无效,这是一个逻辑陷阱,字面意思听起来就是如他所说那般,我读过几页曼昆的《经济学原理》,他关于市场需求和价格的表述是没有问题的,关于市场需求的描述也没问题。但是我始终觉得哪里不对,这实实在在就是阴谋论,我没系统专门了解过逻辑的内容,但是凭着直觉,我在心里否定了他,否定之前有过一瞬间的恍惚,也因为那一瞬间的恍惚有些后怕,感谢经历与见识让我做出正确的判断。
不想再浪费时间,也急于脱身,于是顺着他的意思对他表示赞同,很干脆的表示这确实是一件很能挣钱的事情,很想干,我回去立马交辞职申请,快的话下个月就能过来,他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快就认同了他,微笑着温和地劝我谨慎,再多做些了解也不迟,我一脸虔诚并且激动的对他表示感谢,说到“经过一天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我这个人很直,能挣钱就行了!”。也顺道对之前的三位“老师”和身边的同学表达了谢意。他看对我已经找不到话说,我也自觉地提出了告辞,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挽留,起身握了手,我便和同学出了门。出门以后我大大的吸了几口气,刚才隐藏着紧张提着一口气在应付,随时都在留意环境,准备应变,脑子有点空,人也有些轻微颤抖。
同学要带我继续回那个家吃晚饭,因为我的包还在那里,我顺从了意思跟着他回去了,坐了一会儿,我拿着书包跟他说一起去江滩看夜景,今天晚上无论如何我都要看夜景,来一趟不看可惜了。同学问我拿书包干什么,我说晚上冷,把衣服背着。走过客厅,屋里其他几个人见我们往外走,站起来问我们要去那里,我客气着说“千里江滩的夜景很有名,想去看看,等哈吃了饭回来”。他们找不到什么该说的话,于是顺利和同学出了门,打车在武汉音乐学院某个校区附近吃了晚饭,至此时我依旧没冲同学发难。我在心里深深同情并且理解着他,同时也知道一个被洗脑成功的人是无法简单劝说的,强行劝说也会起冲突,因此没有动劝他和带走他的念头。
吃完晚饭,我们沿着江边走了很久,一直走到了汉口江滩,那晚天气不错,吹拂脸颊的微风没有寒意。气氛依旧是友好的,言辞之中感受得到他对现在所事工作的极大虔诚,赌上了前途命运和所有身家,从银行里贷了款,下一步准备把老家县城的房子卖掉加大投入,规划得井井有条。他继续说道接下来挣了前想要移居,要去海峡那边花钱买议员从政,还希望他父亲将来不要靠他,动员他父亲辞了教师的工作一起实现相同的财务自由。听到这里我心里很堵,浅浅地表达了希望他不要折腾一个已经五十岁的快要退休的刚遭遇过巨大丧妻之痛失去人生伴侣的中年男人的意思,我知道他根本无法听进去,但不做些有限的努力于良心会有不安。他从小家庭氛围十分自由,我们从小学开始上一所学校,初中成为同班,高中亦是同校,到过他家里做客,见识过他父母的恩爱,奈何生活的真相尤其残酷,命运时常开玩笑,岁月一步一步地将他推到今天。
汉口江滩的夜景比起重庆少了几分活力与绚烂,沉重地低着头走路,偶尔抬头瞥一眼江对岸的灯火。看夜景对我已经没有了意义,彼此不说话,间或重重地叹气,夜渐深,暗影里人走出了很远。在一处椅子上坐下休息时,我真诚又坚定地提出当晚就自己住江滩附近,以便我进行后一天的城市漫游,他知道我脾性,也没有继续拉我去听讲的充分理由,我的目的很明确,体验武汉。
要分别时候他接到了室友催问他何时回程的电话,我大概猜到了他们以家庭为单位的相互监督制度。挂掉电话他送我回酒店,就此别过。悬了一天的心在关上房门的一刻终于放下,那一晚我睡得很沉,新见识的悲剧没有带给我的心过多震颤,人只能自救,我以下午的巨大冒险兑现了这段友谊里我所能付出的最大真诚,自觉并未有亏欠于他。
第二天起得很早,平静地在三镇民生甜食城过了一顿丰盛地道的早,雨中一个人去了武大,由武大一个小门出来在东湖边走了一小段,回到武大小门的位置搭公交去了湖北省博物馆,在博物馆认真仔细的呆了大半天,回程挑选了可以从武汉长江大桥上驶过的公交,汉阳门那里有一家排长队的黄陂元子很好吃,第三次路过时加入队伍买了两斤带回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