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的时光手册：告诉爸爸

了了上小学了。虽然告别幼儿园的王老师让她很难过，哭了一下午，但是，能背着书包，像个大孩子一样，走长长的路到大队小学去上课，却是她盼望很久的事情。可不是嘛，露露和她一般大，就因为露露的爸爸会木匠活，帮着崔老师家打了几个板凳，露露就先她一年上了小学。

上了小学的露露别提多神气！她都可以教了了怎么样能不把“奶奶”说成“来来”了。她让了了坐在对面的石头上，说：“看我，像我这样，舌尖顶着大门牙，‘n’……”

“l。”

“哎呀，不对，‘n’……”

“l。”……

可是，学上了没多久，了了就起了心事。这心事让她的眉头一天天皱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最后拧成了一个疙瘩，打不开了。

这天，吃过晚饭，了了趴在灯下写作业。写着写着，忽然想到明天又是她值日，她竟忍不住“嘤嘤”地哭起来。

该怎么办好呢？该怎么办好呢？

要不，去告诉爸爸吧？

可是，这是多么让人难为情的事情啊。她已经是个小学生了，是个大孩子了，如果告诉爸爸，爸爸会不会皱着眉头说：“嘿呀，了了，你真是个胆小鬼！”她不想被爸爸看成胆小鬼。她不想被任何人看成胆小鬼。大家都说她爱哭，娇气，但她自己知道，她才不是这样的，她只有委屈才会哭呢。像上回打针，班里哭得“哇啦哇啦”一片，她一滴眼泪都没掉。就是委屈的时候，她也不想哭，只不过，那会儿，她管不住眼泪，眼泪会自己流下来。

可是现在，她真的没有办法不哭。一想到那条长长的没有一个人的路，她就觉得浑身一紧，像哪里多出一双眼睛来，正看着她。这么一想，她赶紧转过头去，四下一看，什么都没有。柜子门好好地关着，床底下也没什么动静。但了了却觉得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多出一双眼睛来了，是哪哪都可能一下子窜出一个黑头黑脑的大鬼。她也不敢哭了，三下两下把作业一收，跳起来冲向爸爸妈妈的房间。

“爸爸……”她“咚”一声撞开门，把正躺在床上看电视的爸爸妈妈吓了一跳。

“鬼追你呢，了了！”妈妈坐起来，呵斥她。

了了站在房子中间，咬着嘴唇，努力不哭。

爸爸看看她，从床上下来，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问她：“了了，咋啦？慌里慌张的。”

了了看看爸爸温和的眼睛，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爸爸，我明天不想去上课，你给我请假，你给我请假吧。我不想去上课了，不想去上课了……呜呜……呜呜呜……”

“了了，为什么不想去上课？老师打你了？同学欺负你了？……”

了了摇头：“没……呜……没啊……”

“那到底怎么了？你跟爸爸好好说。”爸爸把她抱进怀里，“别怕，有什么事情，你就告诉爸爸。”

了了再不想逞强了。她要告诉爸爸，通通都告诉爸爸。

原来，从村子到大队小学，有两公里的路程。这一路上都没有人家，只有一块接一块的田地。现在正是秋天，田野里的玉米、蓖麻长得比大人还高，一刮起风来，“哗啦哗啦”的声音一浪一浪的从远方传来，像是里面躲着很多很多的怪物，不定啥时候就给窜出来了。大家都说，玉米地里藏着挖心人呢，专挖小孩的心，拿去卖，可以卖一大袋子钱。虽然到现在为止，没有哪个小孩的心被挖心人给挖走了，但是大家都相信，挖心人就藏在玉米地里，等着哪个孩子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出来了。

所以，每天上下学，了了都和俏俏、小茹、絮儿一起搭伴走。只要人多，挖心人就不敢出来。可是，也有没办法搭伴的时候。

班里排值日，按照座位，一列排一天。和了了排一天的，没有和她一个村子的。那天，轮到了了值日。放学后，她让俏俏和絮儿等她做完值日一起走。俏俏噘噘嘴，说：“不行，我妈妈让我放学就赶紧回家。”说完，她跟絮儿招招手，看也没看了了，背上书包，就回家去了。

了了看着她们的背影跑出教室，心一下子就紧到一起：完了完了，一会儿就剩下我自己一个人了。

等扫完地，摆好桌子、椅子，关好窗户，了了走出教室一看：哎呀，太阳都快落山了。

她撒开腿，开始往家跑。路好长啊，那么那么长的路，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路上好安静啊，安静到只有书包打在屁股上的“咣啷咣啷”声。

走过果园，走过黄豆地，再走过甜菜地，太阳就到天边了。前面又是一片黄豆地，走过去，就是玉米地了。一大片都是玉米地！哎呀，了了紧张得心要跳到嗓子眼来。太阳太阳，你慢点落山啊。了了已经跑不动了，她只得扭着屁股使劲走。快走到玉米地了。了了突然站住，不敢走了。但抬头看看太阳，再不走，太阳就要下山了呀。她咬咬牙，头一低，像一头小牛一样“呼哧呼哧”跑起来。

“哗啦哗啦”……

啊，玉米地里传出响声来了。挖心人要出来了吗？爸爸，爸爸。了了不想心被挖走，她使劲跑啊使劲跑啊，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叫：“爸爸，爸爸，快来救救我。”

“哐啷哐啷”……

是书包响还是挖心人追上来了？了了不敢向后看，她害怕一转头挖心人就在身后。她只管往前跑，跑不动了也跑，得赶在太阳落山前跑到家，不然，不只有挖心人，大鬼也要趁着黑出来抓小孩了，那她肯定真的见不到爸爸了。

她一口气跑到转弯处，一抬头，看到村上的刘老头赶着羊群从路边的山上下来。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了想：这下，挖心人不敢出来了吧。

从来都不说话的刘老头瞥一眼跑得气喘吁吁、满脸通红的了了，手一扬，鞭子在淡淡的暮色中发出“啪”的一声响。然后，他转过头，赶着羊群悠悠地走。了了再不跑了。她也不说话，跟着刘老头，跟着一群扭动的羊屁股，慢悠悠地走回家去。

这次是遇到了刘老头，所以挖心人没有追上来，那下次呢？了了想也不敢想。她再也不敢一个人走那条路了。说什么也不走。

她抽抽搭搭地把这一切都讲给爸爸听。爸爸听得很认真。听完后，他没有说“了了，你真是个胆小鬼”，而是问了了：“那，你想怎么办呢，了了？假是不能请的，这回请了，还有下回，这样请下去，得耽误很多课，是不是？”

了了点点头。她很感激爸爸没有批评她。

“那，你看这样行不行。明天，爸爸去学校，跟你们老师说一声，就说你太小了，做完值日，天太晚，一个人回家不安全，给你调一下座位，跟俏俏她们一组做值日，行不行？”爸爸摸着了了的头问。

爸爸的大手掌真温暖。爸爸真聪明。了了已经忍不住破涕为笑了。她仰起脑袋，大声说：“好。”

爸爸点点她的脑门：“哭哭笑笑，喝马尿。”

说完，他又很严肃地对了了说：“了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告诉爸爸，爸爸会和你一起想办法解决，知道吗？”了了使劲点点头。她像一只小猫一样把头缩进爸爸的怀里。爸爸的心跳得可真有劲啊，“咚咚咚”，像打鼓一样。这么大的鼓声，什么大鬼啦，挖心人啦，都不敢靠近了吧。了了突然变得很勇敢了。嗯，明天，她不用装病请假不去上课啦。

第二天，爸爸果然去了学校。当天下午，了了就被调到和俏俏他们一组值日了。而在随后六年的小学生活中，了了向爸爸说过，被同学一掌打到座位底下的事情，爸爸为此又去学校找老师给了了调了座位；说过担心迟到被老师批评的事情，爸爸便骑上自行车载着了了送她去上学；说过……啊，说了好些事情呢。长大后的了了已经不记得那么多了，但她记得顶顶重要的一件话，那就是：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告诉爸爸，爸爸会和你一起想办法解决。

因为生命的底色里有这样一句牢靠而温暖的话，她从来都敢大步往前走，哪怕阳光刺眼，哪怕风大雨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