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问香(六)
薰笼之外,《红楼梦》中经常出现的另外一种既能取暖又能取香的香具,是手炉。
例如第十九回袭人被母亲接了回家探亲,宝玉前去看她,袭人忙得招待不迭:
一面说,一面将自己的坐褥拿了铺在一个炕上,宝玉坐了;用自己的脚炉垫了脚,向荷包内取出两个梅花香饼儿来,又将自己的手炉掀开焚上,仍盖好,放与宝玉怀内。

这香饼既可以放在荷包内,很可能不是一般的香炭。《升庵外集》中载:
石炭发香煤,盖捣石炭为末,而以轻纨筛之,欲其细也,以梨枣汁合之为饼,盖炉中以为香籍,即此物也。
故梅花香饼多用软炭合丁香、桂花诸香料,再合枣肉、梨汁乃至生熟蜜,捏呈梅花状,晒干使用。

手炉作为取暖兼熏香的日用工具在我国的使用历史悠久,起源则说法不一。其一即说源于春秋时代的楚国。因楚地潮湿而多香,故楚人常将香草放入带孔的熏炉中焚烧散气,祛湿健体,继而发明手炉。
到了唐代,人们开始用铜料制成手炉。当时的手炉器型以“簋簋之属为之”,即方圆二式,里面放火炭或尚有余热的灶灰,小型的可放在袖子里“熏衣灸火”。
明清时期手炉的制作和使用达到高峰。造型多姿多样,有圆形、方形、长方形、椭圆形、六角形、八角形、瓜棱形、梅花形、海棠形等等。在考虑手炉的坚固性和美观性的同时,工匠们将炉底分别设计成平底、凹底、奶足底、荸荠底等等,并在手炉提梁上也加入艺术设计,如弧形柄、花纹柄、花篮柄、折角柄、竹节柄等等。

清 五福寿图金手炉 北京故宫博物院
彼时手炉大部分由紫铜、黄铜、白铜制成,也有少量瓷器制品。其制作工艺中最吸引人的,当数运用镂雕和錾刻工艺制作的花纹纷繁的炉盖。作为散热区,镂空雕刻的炉盖有五蝶捧寿、梅兰竹菊、喜鹊绕梅等众多纹形,跟炉身的福禄寿喜、花鸟虫鱼、人物山水等花纹相得益彰。手炉虽为一物之微,却器以载道,具体而微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
清人姚燮(1805-1864)写过一首《一枝春·张鸣岐手炉》:
细撷昆吾,爱圆方、范出龙鳞凫脰。摩挲款识,底印绿花微锈。香泥拨麝,许春信、寄梅边否。浑不料、帘外寒深,未过雪时三九。铜仙那年化去,望鸳湖一角,张山如旧。遗来雅制,熨暖几人怀袖。龚壶茗冻,慢吟罢、借渠爇透。撩昨梦、绮阁回灯,牡丹鞋瘦。

明 张鸣岐手炉
词后词人自加按语:
张炉以印为款识,不署名。余尝见秋水堂所藏铭:“不知寒至,但觉春回”八字,竹垞擢歌云:“不及张炉铜在地,三冬常暖牡丹鞋。”
所谓“张炉”,即张鸣岐手制炉。鸣岐是明代万历年间嘉兴人,以炉名世,当时美称“大彬壶,鸣岐炉”,与制紫砂壶的名家时大彬相提并论,名重一时。上述姚词中提到的“龚壶”,则指明代另一位高手所制龚春壶(亦称供春壶)。

龚春壶
竹垞即张鸣岐的同乡,清代著名词人朱彝尊(1629-1709),他那首咏手炉诗的全貌写的是:“梅花小阁两重阶,屈戊屏风六扇排。不及张炉铜在地,三冬常暖牡丹鞋。”屈戊,明初陶宗仪《南村辍耕录》有谓:“今人家窗户设铰具,或铁或铜,名曰环纽,即古金铺(门扇上的金属铺首)之遗意。北方谓之屈戌,其称甚古。梁简文诗‘织成屏风金屈戌’是也。”
张氏制炉选用精炼红铜,铜质纯净,可塑性强,光泽柔和,平整素净,造型朴实浑厚而富有变化。炉体娇小可不盈掌,炉壁却厚约3毫米左右,手感分量重,不加嵌焊雕凿,锻打而成,古貌古心。
炉盖工艺制作尤称繁复,皆系手工制成再磨光。纹饰多为几何状的冰裂纹及缠枝菊、梅花、牡丹等,华丽精美。张炉另一特色是炉体不易锈蚀,炉盖炉身吻合紧密,多次开合而不松动。炉之内壁光滑。炉底部刻款以小篆出之,书法自然有度,运刀信手拈来。

古人制物皆“以精良为乐”,“非若后人苟且”(明人文震亨《长物志》)。明末尤其因为社会生活的发达殷实,工艺名家尤其辈出。像王士桢《池北偶谈》卷十七《一技》中提到的,竹雕濮仲谦、螺甸姜千里、浮梁(景德镇)流霞盏昊十九等人……皆鬼斧神工,美不胜收。张炉即其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