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胡同那点事

从小生活在北京的胡同里,在西城的护国寺一带,不是市中心,但也不偏。独门独院,住着姥姥姥爷和我们一家人,不是标准的四合院,长方形的院子,北房五间,南房五间,东边正面是一间厨房,两侧是厕所和仓库,西边是门楼,院子里种着两棵梨树,沿着北房墙根种着美人蕉。其实在北京标准的四合院也不是很多,大多是我家这种改良简易版的,符合四合院的部分特征,封闭,自成一统。
我家院子里有自来水,还有厕所。住在胡同的人家大多没有自来水和厕所,胡同里有一个公用水龙头,住家要备水桶和水缸,从公用水龙头担水回家。那时还没有抽水马桶,胡同住家的厕所要靠人力掏粪,隔上一段时间就要掏一次,劳动模范时传祥干的就是这个活。家里没有厕所的只能去公共厕所,北京人叫“官茅房”,要走上三五分钟,北京住胡同的人都是这么上厕所,百十年了,现在还是如此,赶上寒冬腊月,跑肚拉稀,喝啤酒走肾什么的,透着那么不方便,那也没辙。
我家的院子是姥爷买的。姥爷也不是有钱人,30年代南开大学采煤专业毕业,开滦煤矿的工程师,解放前夕买了这所宅子,在北京定居了。当时货币浮动,都是以布匹和面粉结算,买这所宅子没花多少钱,大概是若干匹布。当年北京没多少人口,房多人少,1930年北京常住人口150万,房子有119万间,据说最好的瓦房每平方米均价1300元。到了1947年,也就是姥爷在北京买房那会儿,北京人口也就是167万。
鲁迅曾在八道湾胡同11号住过,离我家不远。那是一个三进的四合院,有32间房,在500平米以上。据说鲁迅当年买这所宅子花了3500大洋,鲁迅一个月挣423大洋,也就是说用了不到一年的薪水,买下了这所大宅子。普通的四合院也就是200大洋,有人说那会儿一块大洋相当于现在的50元人民币,换算下来,花上1万元可以买一个四合院。
60年代,北京还没有多少楼房,无论高干还是贫民都住在胡同里的平房。高干家有三个特点,一是院墙高;二是有车库,那时部级干部才配车;三是有一个方烟囱,说明家里烧锅炉。60年代,北京盖了几个楼区,都是部委的宿舍,一个是和平里,一个是百万庄,另一个是三里河。我舅舅是二机部的,住在和平里,我很喜欢去他家的宿舍楼,一是有阳台,能够登高望远;二是厕所就在家里,方便。住平房的羡慕住楼房的,那个年代的人大概都是如此。
北京流传着一个笑话。80年代,一个北京人把自家的四合院卖了20万元,去了欧洲闯荡。如今老了,揣着挣到的200万欧元回了北京,想买回当年卖掉的那个院子,发现那个院子已经卖到了4000万人民币。其实这还真的不算是笑话,风水轮流转,四合院又开始吃香了。北京最贵的四合院已经上了10亿元,在后海一带。标准的四合院占地面积400平米,基本价位每平米15万元,而且有价无市。据说后海有一座天价四合院是俄罗斯人买下的,此人非富即贵,身份神秘。

我家所在的胡同也不是北京标准的胡同,既不笔直,也不整齐。其实标准的北京胡同也不多,大部分集中在北新桥到东单一带,很多胡同都是随着地形来的,靠近水面和山坡的地区,胡同都不规则。北京的胡同起源自元朝,蒙古人继承和发展了长安的城市模式,汉唐时的长安城市采用里坊制,里坊制既是居住形式,也是管理模式,里坊是封闭的,一到夜间,里坊大门一关,不得出入。北京打破了封闭的里坊制,大街都是南北向,胡同都是东西向,条条胡同与大街相通,经纬相交,形成了整齐划一的棋盘状。胡同都是平行的,胡同里排列着一个个封闭的四合院,既有便捷的交通,又有私密的环境,街道与院落和谐地结合在一起。
元朝时北京胡同有着严格的规制,从胡同的中心到相邻胡同的中心是79米,这是两个三进四合院的长度,胡同宽度是9米,长度是700米。
我在美国加州的伯克利住过一年,那里的街道也是网格式划分,一条条平行的小街(block)是经线,相当于北京的胡同,通向宽敞的大道(avenue),大道是纬线,相当于北京的大马路,两条小街中间是两栋背靠背的住宅。在伯克利找地方很容易,那时还没有手机,更没有谷歌,只需知道门牌号和经线纬线的交叉点。两者的差别是北京胡同只有9米宽,仅能走人,顶多走一辆马车;伯克利的小街是为走汽车设计的,不仅路两旁能停车,还能双向对开汽车。据说美国的城市规划全盘照搬英国的城市,我看不大像,英国的街区并不整齐,倒是像北京的街道和胡同。

元朝时的北京胡同最为规整,越往后,北京的人口越多,胡同就越发走样了,变得长短不一,宽窄不一,还有八道弯的胡同。能叫上名字的胡同三百六,叫不上名字的胡同赛牛毛。现在北京大概有3300多条胡同。
与元朝那时的胡同和四合院相比,现在的胡同和四合院早已不是当年的光景。如今的胡同有一半的空间停着汽车,留下另一半走行人,而且还要走车。对于史家胡同这种标准的胡同来说,窄是窄了点,但还凑合。对于小胡同来说,停上一溜儿汽车之后,留下的地方仅够行人走路,偏偏还有汽车通过,行人要躲进门洞,或贴在墙上,才能做到人车无碍。原来北京的小孩在胡同里玩耍,捉迷藏,跳皮筋,放风筝,现在这些胡同画面只是留在爷爷那辈人的记忆中,定格在60年代。后海附近还留下几条宽敞的胡同,那是留给外国游客观光拍照用的,不是真实的北京胡同的生存现状。

北京的院落更是惨不忍睹,凡是院落的空地,都被盖上了简易房子,公共通道被尽可能地挤压。什么大槐树、金鱼缸、葡萄架,这些原来院落里中看不中用的,统统让位给了简易房。我家的老宅早就卖了,几日前回去看了一眼,南房和北房前各盖了一排小房,只留下中间一个极窄的通道。我小时候曾在这个院子骑自行车绕圈,如今推自行车进院子都不是容易的事了。
规矩和僻静的胡同和院落都不见了,谁也不怪,只怪人口增长太快。刚解放时,北京只有200多万人口,现在2000多万,市中心的人口密度增加了许多倍,原来住10个人的院子,现在要住50人,也许是80人,没地方睡觉,没地方做饭,只有自己找个空地动手盖房,人人都是张大民。住平房的也要买车,没地方停车,胡同里不可能盖地下停车场,只能停在自家门口。
我早就离开了胡同和小院,住进了楼房。尽管有时也会怀念童年生活,包括那时的胡同和小院,但是庆幸离开了,再也不想回去住了,特别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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