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自己的房间》笔记
1. 拿破仑和墨索里尼大谈女人的低贱，原因就在这里了，女人倘若不低贱，他们自然无从膨胀。这就部分解释了男人为什么常常如此需要女人。这也解释了男人面对女人的责难，为什么会很不自在；女人数说这本书写得不好，那幅画没有力度，或者其他什么，为什么往往回刺痛男人或激怒他们，而别的男人作同样的批评，伤害就小得多。因为一旦她开始讲真话，镜中的影像便会萎缩；他在生活中的位置也会随之动摇？叫他如何继续宣布判决，教化国民，著书立说或者盛装打扮后到晚宴上去高谈阔论，除非他在早餐和午餐时看到自己的形象比实际大出一轮。
2. 伍尔夫对男女有别的认识： 千百年来,女人一直坐在房间里,到了今天,房间的四壁已经浸透了她们的创造力,实际上,砖石和砂浆都已不堪重负,这股力量必须形诸笔墨,要么耗散在实业或政治中。不过,女人的创造力与男人大不相同。必须说,对它的遏制或虚耗都会让人大为婉惜,因为它是经历了多少个世纪的严厉钳制后赢得的,没有什么可以取代它。女人如果像男人一样写作、生活，或像男人那般模样，也会让人大为惋惜，想想世界的浩瀚和繁复，两个性别尚且不足，只剩一个性别又怎么行？教育难道不是应该发掘和强化两性的不同点、而不是其共同点吗？我们已经有太多相似之处，如果有哪个探险家探险归来，述说还有其他性别在另一片天空下透过另一些枝叶窥视我们，怕没有什么事情，会比这个对人类的贡献更大，我们将怀着莫大的兴趣，瞧x教授挥舞标尺，验证他自己的“优越”。
3. 即使如此,我探身到书桌上,拿起标有女性与小说的 那页纸说道,我要在这里写下的第一句话也将是,任何写作者,念念不忘自己的性别,都是致命的。任何纯粹的单一的男性或女性,都是致命的;你必须成为男性化的女人或女性化的男人。女人哪怕去计较二点点委屈,哪怕不无道理地去诉求任何利益,哪怕或多或少刻意像女人那样去讲话,都是致命的。致命不是个恰当的字眼儿;任何写作,只要怀有此类有意识的偏见,注定都将死亡。它无法再接受营养。或许一两天内,它是华丽的、显眼的、强烈的、精妙的,但到了日暮时分,它就会枯萎;它难以在别人头脑中升华。任何创造性行为,都必须有男性与女 性之间心灵的某种协同。相反还必须相成。头脑必须四下里敞开,这才能让我们感觉,作家在完整地传达他的经验。必须自由自在,必须心气平和。没有吱吱嘎嘎的车 轮声,没有闪烁不定的光亮。窗帘必须拉严。我想,作家一旦完成他的经验,就应该躺下来,在黑暗中为头脑中的联姻而欢喜。他决不能张望或询问完成了什么。116
4. ……小说中，人们会想象她是个极其重要的人物;多姿多彩;崇高或猥顶;明丽或污秽;天姿国色或丑液无比;像男人一样高费,有人认为比男人还高。但这是小说中的女性。实际上,如特里廉教授指出的,如妇女是被关在 屋里,遭受拳打脚踢的。 如此一来,就出现了一个非常古怪和复杂的造物。 在想象中,她尊贵无比,而在实际中,她又微不足道。诗卷中,她的身影无处不在;历史中,她又欺默无闻。她主宰了小说中帝和征服者的生活;其实,只要男人的父母能强使她带上戒指,她就成了那个男人的奴隶。文学中时时有一些极其动人的言辞,被其深刻的思想出自她口中;而现实生活中,她往往一不会阅读,二不会写字,始终是丈夫的附庸。 读罢历史,再读诗章,人们会看到一个畸形的怪 物一一“像是虫,却长了天使的翅膀;像是生命和的精灵,却关在厨里剁板油”然而,这些怪物,不管想象中有多么生动,实际上并不存在。要想让她活灵活现,必须带着诗意去想象,同时,又把她寻常看待,免得模糊了事实—比如,她就是马丁太太,蓝裙、黑帽、棕色鞋子;然而,也不能没有一点虚构一她的身上,体现了种种飞扬 鼓荡、流转不息的精神和力量。不过,将这种方法用于伊 丽莎白时代的女性,你又会堕入迷雾中,事实的缺乏,让人一筹莫展。你不掌握任何细节,对她没有确切和具体的了解。历史对她从来不闻不问。我回过头来翻看特里威廉教授的书,想弄清他对历史的解释。纵观书中各章的标题,历史似乎意味着 “采邑和露地耕种方法……西多会修女和牧羊 业……十字军东征……大学……下议院 百年战争玫瑰战争……文艺复兴时期的学者…修道院的解体……农业和宗教争斗……英国海上霸权的起源 无敌舰队…”等等。偶尔,会提到某位女性,某位伊丽莎白女王或玛丽女王;某位皇后或贵夫人。但你绝不会见到中产阶级妇女投身于任何一场重大运动,如果她们除了头脑和个性,其它一无所有,而正是这些前后接续的运动,构成了历史学家的历史观。 5. 面对男性的自负——或者说是独特处,至少这个字眼儿不那么唐突——她也应学会一笑了之,用不着心怀愤懑。人人脑后都有先令般大小的一块疤痕,自己难以看到。此一性别的人正好为彼一性别的人帮忙,描述一番对方脑后先令般大小的那块疤痕。 6. 我不揣浅陋,勾勒了一幅灵魂的轮廓,令我们每个人,都受两种力量制约,一种是男性的,一种是女性的;在男性的头脑中,男人支配女人,在女性的头脑中,女人支配男人。正常的和适意的存在状态是,两人情意相投,和睦地生活在一起。如果你是男人,头脑中女性的一面应当发挥作用;而如果你是女性, 也应与头脑中男性的一面交流。柯勒律治说,睿智的头脑是雌雄同体的,他说的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在此番交融完成后,头脑才能充分汲取营养,发挥它的所有功能 也许,纯粹男性化的头脑不能创造,正如纯粹女性化的头脑也不能创造。但也不妨略作停顿,看一两本书,考察一番何为女性化的男人,或反过来,何为男性化的。 7. 说来或许有些残酷,但可悲的是:事实俱在,所谓心有所属,或贫或富,都无碍诗才,其实并不真确。 确凿的事实表明,这十二个人中,有九人是大学出身:可见他们总有这样那样的办法,接受英国所能提供的最好的教育。确凿的事实表明,在其余的三个人中,大家知道,勃朗宁生活优裕,我敢对你们说,倘非如此,他本写不出《扫罗》和《指环与书》,就像拉斯金如果不是父亲经商致富,本来也写不出《现代画家》。罗塞蒂则有一小笔个人收入,此外,他还绘画。这样,就只剩了济慈,阿特洛波丝早早夺去了他的生命,一如她在疯人院中夺去了约翰·克莱尔的生命,迫得詹姆斯·汤姆森因为绝望吸食鸦片酊,死于非命。这些事情都很可怕,但让我们正视它们。确实,不管怎样有损我们民族的名誉,但在我们的英联邦,贫穷诗人在那些年月里,乃至在此后的二百年,却往往时乖命蹇。请相信我—一我曾花费十年中的一大部分时间,观察了三百二十所小学一一我们可能会大谈民主,但实际上,英国的 穷孩子却少有出头之日,就像雅典奴隶的儿子,很难求得 心灵自由,帮助他写出伟大的作品。” 没人可以把事情说得更明白了。“贫穷诗人在那些年月里,乃至在此后的二百年,却往往时乖命蹇……英国的穷孩子却少有出头之日,就像雅典奴隶的儿子,很难求得心灵自由,帮助他写出伟大的作品一点不错，“心灵的自由依赖物质的东西。诗歌依赖心灵的自由。”女性始终是贫困的,不仅仅二百年来如此,有史以来就是这样了。说到心灵自由,女人还不如雅典奴隶的儿子。女人时乖命蹇,没有机会写诗。这就是为什么我会一味强调金钱和一间自己的房间。然而,由于一些默默无闻的女性的努力——但愿我们对她们了解得更多一点,而且,奇怪的是,由于两场战争让弗洛伦丝·南丁格尔走出了客厅的克里米亚战争,以及大约六十年后,为普通妇女打开了大门的欧洲大战,这些苦难正在得到改善。否则,你们今晚不会坐在这里,你们每年挣取五百英镑的机会,只怕是微乎其微,其实,我想它现在也还不是那么
8. 作家才有机会比别人更多地生活在这一现实中。他的任务就是发现、搜集、向其他人传达现实。至少,我读过《李尔王》或《爱玛》或《追忆逝水年华》后,就产生了这样的推断。阅读这些作品,像是在对五官实施奇特的去障手术,此后,你的感觉才会更敏锐,世界似乎光裸无遮蔽,生活益发显示出它的强烈。书中有些令人羡慕的人,他们从不肯生活在虚幻之中;书中有些值得同情的人,给懵懵懂懂做下的事情撞得头破血流。因此,我所以要大家去挣钱或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是劝大家生活在现实当中,不管你能不能说出自己的感觉,看起来,这都是一种活泼泼的生活。 这里,我本该停下了,但按照常规,每次演讲都该有个结语。而针对女性的结语,大家想必同意,应当有些激昂的、崇高的东西。我应当请求大家记住你们的责任(努力向上,追求精神生活我应当提醒大家留心自己肩负的重任,留心你们将对未来产生多么大的影响。但这些规劝,我想,完全可以留给另外一性来做,他们的口才,远胜过我,必然乐此不疲,其实他们已经这样做了。当我绞尽脑汁,想找些高尚的情感,说明应当作为伙伴和平等的人,为了更远大的目标影响世界时,却发现自己平平淡淡地讲出,做自己要比任何事情都更重要，如果我知道怎样把话说得更好,我会说,不要想着去影响别人。事情是 怎样,就是怎样。1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