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

从身边过去一辆车。

男人弯腰驼背，不知道是从来就弯着腰，还是骑车时是那个样子。

一套制服，不知道是原本就是灰色，还是被洗成了那个样子。

我个矮，他骑车上，一辆被打磨光滑，几乎扭曲变形的老车。

从后边望过去，只看得见高高的肩膀，脖子和头仿佛被埋在那座山的后边，一点儿也看不见。

前方有一个飘着头发，着着短裤的女人，他加速到了女人的前面，轻巧地回头，瞥了女人一眼，又轻巧地撇回去，这时我才看得见他的脸，像一张豆腐皮。

和他说过一次话，他称呼我为年青人。

我不太喜欢这个称呼，我害怕他年轻那会儿也被人这么叫过。

他喜欢聊天，他总爱聊他的衣服，一件黑色的外套，发白，他说那是十年前在一家店外面买的，换季，把店里的好衣服拿到外面露天的地方卖，花了他八十块钱。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可以炫耀的，但是，我又觉得他不是在炫耀，他只是在为自己理想的生活方式而感到骄傲，我对他表示尊重和不理解。

他问我为什么不念书，我说脑子不好使。

他说他脑子虽然好使，念书也不比谁差，可是不懂这个社会的规矩，还是少念些书，多学些使坏的本领，真正的读书人都是使不来坏的。

我表示赞同，我也使不来坏，但是我可以学，我觉得我很快就可以学会，只要谁给我示范一遍，我就可以立刻把我学到的东西用在更多的人身上，我暗自高兴。

他问我有什么理想。

我说理想说不上，工作，赚钱，不工作，继续赚钱。

他笑了笑，一张脸就像雪松的树皮，细看，有着清晰的纹理，耐看，不叫人讨厌。

像我这个样子！他说。

我一直都很担心他拿我和他比较，但是，两个人这么胡说下去总会聊到这个。

那恐怕不会，我还年轻！我说。

的确，你还能变，就像蝴蝶那样，如果你有心。

蝴蝶的幼虫尊重了本能，成了蝴蝶。而我们。

他让我继续说下去。

我们尊重了本能，却只是在这里说话。

他哈哈大笑。掏出一包烟，最便宜的那种。

他递给我一根，我接了过来，点着了，猛吸一口，我以为就像对着吸管喝饮料那样。

我承认这款饮料不合我的口味，我感到痛苦。

但是，我又觉得它能救我。

我的身体在瓦解，但是，脑袋可以无限地健康下去，仿佛可以永生。

你觉得我怎么样？他突然提问。

你很善良！我说。

他说我在讽刺他。

我这才发现他是一个多疑的人。

我突然不想与他再多说话，我害怕任何言语都会变坏，在他的耳朵里。

明天要降温，天气预报说的！我突然想到了这个话题。

哦，这才没暖和几天。

冬天衣服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真是……

嘿嘿，我一年四季都是这件外套，十年前，八十元，不便宜……

是么……不早了，那再见。

他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