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孤岛

文/六七 李月亮又失眠了。 又是因为朱河溪。

1 李月亮已经记不清楚这是进入六月以后他们第几次吵架了。 吵架的次数太多，两个人都心生倦意，不再像以前一样转身就忘，而是心里有事却什么都不说，谁也不肯先低头示好，仿佛那样会让自己的尊严掉地很低很低。 晚上朱河溪再次摔门而去的时候，李月亮的筷子只是停顿了一秒，然后继续低头喝汤。 她最喜欢喝玉米排骨汤，每次都能喝上好几碗，今天却感觉越喝越咸，而心里越来越难受。 这不是她期望的生活。 曾经说好的以后很美，如今却只剩下一地鸡毛。 每一对恋人最初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粘在一起，一件生活中再平凡不过的小事都会乐意分享和倾听，对彼此会特意留出一些包容和理解，并笃定来日可期。 可是纷杂的时光和琐碎的生活，会在不知不觉间消耗掉人的很多东西，比如曾经以为情深不负的耳鬓厮磨。 2 李月亮年少的时候就认识朱河溪，他们的家隔的不远，曾是小学同学。 朱河溪的家被水环绕，前面是条小河，后面是条小溪，他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 那时候洗衣机还是个稀罕物件，家家户户的人洗衣服都是端着木盆去河边，老老少少全部聚集在河边，大人一边洗衣服一边唠嗑，小孩在河里打水仗摸鱼。 朱河溪是一群熊孩子里最闹腾的，撒开脚丫子在水里跑，把水挑地老高。 李月亮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把摘来的野花编成花环，每编完一个就高兴不已，像完成了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 他们虽然相互认识，但总玩不到一块。 后来，朱河溪的爸爸做生意挣了大钱，全家人搬去了大城市。 朱家的房子渐渐落满了灰尘和蜘蛛网，村里人的生活也越过越好，小河热闹不再。 李月亮对朱河溪的记忆，仅此而已。 3 十八岁那年他们再相遇，是七年之后。 李月亮坐在熙熙攘攘的大阶梯教室里参加学生会的招新面试，手心里抓着一张单薄的纸，紧张到四处张望，急切地想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却一无所获。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站上讲台，慢条斯理地做自我介绍。 李月亮看着他的嘴巴张张合合，脑子里一团浆糊，只听见了他说他叫朱河溪。 一个很特别的名字，似曾相识。 接到面试通过的短信时，李月亮吊着的心终于安全落地。 脑海里蓦地划过一张男生的脸，沉静多年的心跳第一次微微加速。 4 李月亮是缄默内敛的。一直以来，她表达情绪和感情的方式不是谈话，而是文字。 所以，每次部门有活动或是聚会的时候，她总是坐在桌子的最角落里兀自发呆，从不主动和谁搭话。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 朱河溪的性格很好，阳光又热忱，是部门里搞笑逗趣的活宝。 但他们几乎没有说过话，关系淡漠到偶尔在路上遇到了也不会打招呼的那种。 那时候李月亮才明白，原来生活并不是书里的故事，不会有那么多冥冥之中的相遇，也不会有那么多情不自禁的好感，更不会有那么多女主角的光环降临到平凡的她的头上。 生活更多的，其实是浸透到每一件事情里的平淡和无味。 5 拍完毕业照，李月亮坐在操场上愣愣出神。或许很多刚毕业的人都和她一样，没想到大学四年竟然就这样过完了。 工作她已经找好了，在一个出版公司做小编，虽然工资不高，但至少离她的文字梦又近了一步。 武汉的夏天热地不行，离入职还有好些天，李月亮干脆买了回家的票，她想吃家里又大又甜的西瓜。 放好东西，奶奶坐在门口择菜，絮絮叨叨地讲一些邻里琐事。 “昨天朱家有人回来了，就小河边上那家……” 李月亮择菜的动作一顿，然后把菜放回篮筐里站起身，“奶奶，有小半年没回来了，我去外头看看村里有没有什么变化，一会儿就回来。” 顺着河边的卵石路向里走，很快就看到一个年轻的身影正弯着腰在小河里摸着什么。 他听到脚步声扭过头来，恰撞进一双晶亮的眼睛里。 手里的鱼灵巧地逃脱桎梏跳进水里，激起层层水花。 良久，他咧嘴一笑，与记忆里的笑脸重合在一起。 6 李月亮和朱河溪一起回的武汉。 下了火车后，身旁的人来来往往，朱河溪握着李月亮的手，两个人的手心都是汗津津的。 他说，给他一些时间，他会在武汉为她搏出一个未来，一个美好的以后。 此前李月亮一直以为，属于她的那份爱情，应该是热烈而带有诗意的，是一份笃定和一种坚守。却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等了二十多年的那个人，那个她以为仍在千山万水朝她奔赴的人，竟然是年少时就已相识的朱河溪。 他们在东城区租了一个小公寓，虽然房间很小，但好在有独卫和厨房。 早上六点多起来赶最早的一班车去上班，晚上数着路过的灯光回家。衣服来不及整齐叠好就胡乱塞进柜子里，家具没有时间打理落了一层薄薄的灰，洗鞋要用的刷子总是忘记去买……一堆的烂摊子搅得人失了兴致，原来要把一个小小的家照顾好这么难。 偶尔半夜起床去上厕所，成排的蟑螂从脚旁肆无忌惮地爬过。头几次李月亮会被吓一跳，大喊朱河溪快来，后来倒也见怪不怪了。既然没法灭掉它，只能逼着自己去与它和平共处。 李月亮慢慢学着去煮菜。油进了锅一受热四处炸，落在手指和手臂上引起刺痛，却只能忍着继续炒菜。她不会控制火候，总是把菜烧焦。本来五颜六色的食材，出锅时都成了一团黑炭。 出了校园的生活就是这样，有收拾不完的烂摊子，有让人尖叫的小动物，还有一个总是笨手笨脚的自己…… 朱河溪呢？ 他在李月亮的生活里，好像一直都只是清清浅浅的存在着。 她不会撒娇不会示弱，所以他们虽然是恋人，但关系从不亲密。而他总是很忙，所以即便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中间依然隔着重重山川。 7 这样的生活竟然持续了两年，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朱河溪摔门而去之前，李月亮听到他无奈的叹息：“月亮，我们分开吧……” 当初为了相偎取暖而在一起的两个人，终于渐渐明白，原来他们谁也不是谁的救赎。 “你开不了玩笑，受不得冷淡，晚上睡觉前不管我多累都一定要对你说晚安，不然第二天你就会患得患失。夏天你给我买衣服，清一色的全是白衬衣，但是我……” 月亮，我是真的累了。朱河溪低低一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力不从心。 李月亮没有说话，心里却好像下起了雨，听不见一点声音，似有又无。 原来生活很琐碎，并不是像文字里写得那样，喜欢一个人就能够包容对方的所有缺点。 其实相爱的两个人也会有意见不合的时候，也会有词不达意的时候，也会有吵架冷战的时候，也会有对彼此心生倦怠的那一天。 良久，李月亮轻轻笑道：“好啊……” 8 和朱河溪分手后，李月亮开始频繁地失眠。 她一贯是个喜欢怀念、抛不掉过去的人，总觉得所有的失去在事后回忆起来都有它独特的美感。 她就像个嗜酒如命的人，疯狂地迷恋时光在身上淌过的痕迹。 直到从他最新的朋友圈里知道，他有了新的女朋友。 刷到这条动态的时候，李月亮正陷在一片灯红酒绿里把一个个透明高脚杯里的酒往嘴里送。 两年过去了，她终于熬出头，得到了一个出版社的邀请，她可以出书了。她本该是十分高兴的，但是这会儿心里却涩地难受。 她不得不承认，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一个厉害的人，随随便便轻而易举地就能让自己瞬间从很开心变得很难过。 还不是自己给他的资本。 李月亮决定，以后她要把这个特权，从他那里收回来。 她一贯孩子气，别人给了她一颗糖，她就一定要还对方一块饼干。而现在，他有了新女友，她就应该把他从自己心底彻彻底底地拔除。 她赌气地想，其实她一点也不爱他，从头到尾她爱的都只是他身上承载的所有她留不住又得不到的一切，比如儿时记忆，比如光芒万丈…… 往后这浪漫生活，都将成为她一个人的孤岛。 再也没有人会和她说晚安。 李月亮低低呢喃，以后我要照顾好自己才行啊…… 仲夏有萤火虫相伴，清晨有洒水车相伴，路灯有夜归人相伴，而我在等你。 属于李月亮的李先生，应该也在不远的未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