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陋的亞裔:作為最缺乏吸引力的男人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從統計數據上來看,我是約會場景中最缺乏吸引力的人。與黑人女性一樣,美籍亞裔男性被認為是最醜陋、最不受待見的族群。

就拿Steve Harvey來說吧,他不會吃他唸不出名字的菜:
「請問,你喜歡亞洲男人嗎?」不,謝謝。我甚至不喜歡吃中餐…我可不吃我唸不出名字的菜。

黃頤銘(Eddie Huang),開創性的以亞裔為主角的美國情景喜劇「菜鳥新移民」的原作者,在「紐約時報」上回應Steve Harvey:
每個亞裔美國人都知道主流文化對我們的看法。我們數學好、懂禮貌、電腦技術高超,我們是天生的下屬,我們的私密部位只有一個隨身碟那麼大,我們永遠不會威脅到你們的女兒。
像我這樣的亞裔美國人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在記分牌上,我們根本連分都沒有。

別指望好萊塢了,想想看:你最近一次在電影或電視節目中看到亞裔男性親吻非亞裔女性是在什麼時候?亞裔美國男性最近一次成為浪漫喜劇中的理想對象是在什麼時候?更具體點說,什麼時候他們在戲劇裡,既不是功夫高手,也不是電腦奇才?我只能想到兩個例子:Steven Yeun在「陰屍路」中飾演的Glenn,John Cho在「尋堡奇遇」中飾演的Harold。所以,如果我們想要看到一名個性健全的亞裔做男主角,要不等到殭屍末日,要不就得配合全民修圖活動#StarringJohnCho。一個形象豐滿、擁有野心和理想的亞裔男性角色是如此罕見。Steven Yeun在接受GQ雜誌採訪時如此說道:
GQ:當你回顧自己在「陰屍路」中扮演的角色時,你最自豪的是什麼?
Steven Yeun:說實話,我有幸扮演了這樣一個亞裔美國人角色,不用因自己的亞裔身分而感到抱歉,甚至不用證明自己是亞裔。顯然,你想點明——沒錯,這很重要。我是亞裔,Glenn也是亞裔。但我很榮幸能夠扮演這樣一個角色,他展現了多方面的能力,展現了深度,展現了一種與每個人都有所共鳴。在這方面,我感到非常榮幸。這在我小時候是不存在的。我沒能見到Glenn。我沒能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形象豐滿的亞裔美國人,那種你可以指著電視說,「那傢伙就是屬於這裡(美國)的。」孩子們,現在已經長大了,可以看到這檔節目,看到他們熟悉的一張臉。「噢,老天爺啊。那也是我的臉。」

這也是從小到大我未曾擁有過的體驗。不禁讓我想起了傳記片「李小龍傳」中的這一幕。這部電影中,在一座充滿嘲笑聲的劇院裡,李小龍看著Mickey Rooney在「第凡內早餐」中扮演的有爭議的亞洲刻板形象。與李小龍在一起的這一刻很可能是虛構的,但並未減輕其沈重感。

對我來說這是難以忘記的時刻,因為我小時候也經歷過同樣的嘲笑。無論是和白人鄰居一起觀看「魔宮傳奇」,還是李小龍在雜貨鋪邊把一群小混混打到哀嚎。我知道他們在嘲笑我,而不是大家一起圖個樂。

「但是,嘿,等等!」——我被熱心民眾告知,「我知道有些亞裔男性超級性感!」我被指向Buzzfeed上一份臭名昭著的榜單,上面列出了「最性感的亞裔男性,他們會證明你對亞裔的看法是錯誤的」,絲毫沒有諷刺的意味。是的,我有看過名單。是的,他們就像我所期望的那樣:像石頭一般堅硬、閃閃發亮的腹肌——對於一位辛勤工作的亞裔父親來說,這是可望不可即的;有著典型的歐洲人外貌,輪廓分明的臉龐和銳利有神的眼睛。不僅如此,亞裔男性還令人不安地被物化成性玩具。
或許比歪曲亞裔形象更為糟糕的是,他們慘遭邊緣化。更常見的做法是,為了迎合全球觀眾,一些角色被「漂白」(whitewashed)了,或者說,使英美觀眾更有帶入感的白人角色是票房回報的保障(別忘了,「末代武士」中的最後一名武士是白人)。

我知道這是一個尖銳的、討論不清的主題,存在各種各樣的變量,但是從「雲圖:穿越過去未來」中使用假體製造的丹鳳眼,到「攻殼機動隊」的「種族漂白」(race-bleaching)、將亞裔男性妖魔化為邪惡的忍者和毒販的「夜魔俠」和「鐵拳俠」。亞裔美國人——尤其是男性(因為女性仍然可以成為聯合主演)——其形象充滿了誤解和無知。我們是奧斯卡頒獎禮上一個蹩腳的笑話(同年有一個名為#OscarsSoWhite的話題);要不就像「醉後大丈夫」或「搶救癡情大兵」這類狂歡喜劇中塑造的,聒噪又瘋狂的角色。要不就是作為一名「滑稽的外國人」錯誤地解釋了浪漫喜劇「戀夏500日」的笑點。
亞裔美國人在主流社會中被邊緣化的一個顯而易見的原因是沒有錢。就是這麼簡單。Freddie Wong在惡搞「攻殼機動隊」試鏡Scarlett Johansson的影片中說道:
因為,作為一名電影公司的高管,比起漂白一部受人喜愛的日本作品所產生的不道德感,我更擔心的是觀眾不想看到一部由亞裔女性主演的電影。我沒有勇氣冒這個險。此外,無論這一決定引發何種政治憤怒,都不會對我的收入產生實質性影響。
換言之,我們陷入了困境。除非能保證盈利,否則亞裔美國人就不可能扮演任何角色,但由於我們沒有定期出現在各大媒體上,亞裔美國人從一開始就沒有機會獲得盈利。我知道底線在哪裡,並非沒有意識到,投資者可不是什麼理想主義的創新者。創作的風險太大了。雖然悲哀,但從高管的角度來看,我可以理解。

因此,除了將亞裔角色整體漂白,另一種做法則是利用整體的刻板印象,來投射一些「代表性」。讓亞裔成為最聰明的人或者武術家,這就是你要的多樣性。這就是為什麼好萊塢大片現在都小打小鬧地提到中國:因為中國是票房收入的巨大來源,對中國觀眾的迎合,無論是多麼地刻意和牽強,都將帶來更高的票房收入。 (這甚至產生了一波反向操作,為了在美國獲得更多的票房,「長城」等中國電影選擇了白人主演。)
然而,這些角色幾乎沒有什麼微妙之處,只會助長別人的陰謀。我是一個狂躁的精靈夢女孩,一個神奇的黑人,變成了一個沒有威脅的夥伴,或者冥想的禪師。我永遠不會成為動作明星或浪漫的主角。老天保佑,亞裔美國男性永遠不會戰勝非亞裔。
在某些情形下,亞裔利用對自己的嘲笑,以一種類似吟遊詩人的嘲諷方式自黑。我驚訝地發現,「我是笑星選拔賽」的第一位獲獎者是一名越南裔美國人, 名叫Dat Phan,直到我看到了他的表演,實在是讓人忍俊不禁。如果你無法擊敗嘲笑者,為什麼不把自己變成小丑呢?甚至其他亞裔也躍躍欲試,想要參與到自嘲大軍中去。

亞裔美國人的形象往往是在最狹隘的理解中被塑造的。當然,最便捷的做法是對亞洲文化的片面理解,所謂的「異國情調」,而不是「全盤亞洲化」。我們的文化往往被竊取來創造一種虛偽的陽剛之氣,可謂簡單粗暴:有了中國風的刺青或者「神秘的東方力量」的加持,立刻就能提昇一個非亞裔角色的可信度。取一個聽起來有亞洲風味的名字,比如David Wong,而他的真名是Jason Pargin,Cracked.com上的白人作家;或者詩人Yifen Chou,真實姓名是Michael Derrick Hudson,也是白人。掛著羊頭賣狗肉,沒人對此有意見。借用我的名字,而不是參與(平權)鬥爭。

當然,亞裔美國人也被指責縱容這些潛在的種族主義潛入主流媒體,因為我們沈默、被動、順從。我們很容易成為靶子。我們通常不會遊行或製造混亂。我們不參與社交。這就是為什麼像Abercrombie & Fitch這樣的大型服裝公司敢生產出帶有亞洲刻板印象的短袖衫,公然印上「Two Wongs Can Make It White.」*(「積黃成白」,參見底部註釋)。這就是為什麼Stephen Colbert(順便說一句,我愛他)在講另一個亞裔笑話時可以不道歉。這就是為什麼在紐約,年僅24歲的日本大學生小山田亮(Ryo Oyamada)被一輛警車輾過,而警察卻可以拂袖而去,沒有人上街去振臂高呼。
如果把這起事件中的亞裔替換為其他種族,反響會更強烈,各方會團結一致。亞裔嘛?沒人在乎。沒有人關心統計數據。最糟糕的是,貌似連亞裔也不在乎。當我們大聲說出這些事實的時候,連我自己都感到訝異。你可以把一個亞裔美國人從飛機上拽下來,而你從其他亞裔口中聽到的最強烈的反應,就是他們不想被視為嘈雜和討人厭的。

問題是,亞裔美國人中並不缺少在身體和智力上都令人嚮往的男性,他們可以用引人入勝的故事和引起共鳴的戲劇衝突,把自己描繪成一個活生生的人。主流社會在談論多樣性的同時,有沒有可能害怕遇到一個既有吸引力又是亞裔的男性?看到一個亞裔美國人在助理和明星之間切換身分,難道就讓人如此難以容忍?美國亞裔男性是否被永久地烙上了喜劇性調劑(comic relief)或空手道高手的印記?將亞裔美國男性與非亞裔女性配對是否太過具有文化爆炸性?主流社會真的能接受一個風流倜儻的亞裔抱得美人歸的故事嗎?(更別提一名非亞裔女主演最終和一名亞裔男主角相戀了。)
我不得不承認這其中有些是我們的責任。不,我不想說這些都是我們咎由自取。我永遠不會責怪受害者。我的意思是,我們仍然可以藉由爭取並要求在媒體的每一個領域中扮演更具挑戰性的角色,來對抗圍繞著亞裔男性身分的無處不在、看似不可逾越的壁壘。在對亞裔美國男性的看法產生轉變的同時,自我認知也發生了變化。
能不能在沒有保證的情形下進行有風險的創作?我知道今天的市場不大可能開闢新的平台,續集需要規避風險,而重啟的故事也難免走上老套路,但我想知道我們的媒體能不能拋棄爛俗、老套和陳腔濫調,不再將亞洲文化視作「異域神秘元素」,而是透過謹慎地觀察和深刻地思考,探索和欣賞其獨特性。

最後,我要引用Lewis Tan的一句話,他曾在「鐵拳俠」中飾演周成(Zhou Cheng)。在最近的一次採訪中,他說:
我已經拒絕了幾個角色。我的經紀人會告訴你,當我第一次和他們簽約時,我也拒絕了一些事情。我剛剛拒演了一些超級臉譜化的亞洲角色,我覺得這些角色不能代表我,也不想扮演。倒不是說這些角色都是反派,只是不適合我。我不會操著那種傻裡傻氣的亞洲口音充當人肉佈景。這不是我來這裡演戲的原因。我來這裡是為了代表亞裔,創造我相信的故事,並在這個行業實現創新。
原文:Ugly Asian Male: On Being the Least Attractive Guy in the Room
作者:J.S. Park
翻譯:MJØLK@DOUBAN 豆瓣 | 微博 (僅翻譯,文章內容不代表本人立場)
譯註:*「Two Wongs can make it white」是一個諧音哏,仿自習語「two wrongs make a right」(積非成是),意思是用一種錯誤去修正先前的錯誤,從而使結果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