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弟的前女友死了，才17岁
2018年清明节，我和海涛一起墓地看望钱梦。
黑白照片有点模糊了，但墓碑上的刻字依然还那么刺眼：生于1997年11月17日，卒于2014年2月28日。
海涛走近墓碑后的第一句话是：“我已经23岁了，而你还是17岁。”
从交谈中看得出来，海涛已经长大，四年大学彻底洗掉了他过去的青涩与幼稚。
我们给钱梦带了很多礼物。
一捧百合，冰淇淋，顶牛辣条，一瓶尖叫，还有2瓶48度的白酒。
不过白酒被我和海涛喝掉了，因为钱梦只喜欢吃零食。
那天清明节雨不大，我和海涛就坐在钱梦的旁边，一边干喝着烈酒，一边瞎聊着四年前发生的事情。
那个下午我们叹气的次数，比一年加起来的还要多。
海涛是钱梦的前男友。
他俩的结缘，要从我们高一军训开始说起。
那是2012年的夏天。
像所有人的高中军训一样，踢完正步，教官就开始搞活动，问有没有同学给大伙表演个节目。
我们那偏僻的小县城，学生都很羞涩，哪有人敢主动。
教官连喊几句，没一个回应。
就在这尴尬点，有个女生站出来了，说唱首歌给同学们听。
也就在那一刻，我知道了什么叫惊艳四座！
她皮肤很白，眼睛有点儿像秋瓷炫的眼睛，给人以深情的幻觉，但鼻子很挺，又有点欧美范，可谓尤物。
这还不算最惊艳，关键是她才16岁，唱起歌来，跟开演唱会似的，自然而然，没一点儿忸怩。
唱完后，大家那个掌声啊，响得半个学校都能听见。
当时我和海涛都惊呆了。
海涛凑到我耳边说：“兄弟，你追还我追？”
我回他：“这么漂亮，那，那石头剪刀布吧，谁赢谁追，谁输谁辅助。”
我输了。
他说：“回头好好打听，帮我制定个计划，看怎么追。”
我点了点头，继续观摩对面女同学。
对了，那首歌是周传雄的《黄昏》。
多年后，这首歌也成了海涛去KTV必点之歌。
我和海涛很早就认识，脾气相投，算得人生挚交。
后来我和海涛打探到很多消息。
她叫钱梦，单身，无恋爱史，走读生，成绩中等，性格开朗爱笑。
我俩商讨出对策：先巴结钱梦的同桌，然后进一步打探她的喜好……
为了显示我仗义，我还主动担起帮他写诗、写情书的重任。（我高中什么成绩都差，唯独作文写得还行。）
但海涛这小子太不争气了。
战略部署已推出一个月，他还没有主动出击。
不过海涛福气真大，班主任居然把他调到钱梦的后面，两人成为前后桌。
可即使天赐良机，海涛还在那磨磨叽叽。
一两个月了，情书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像个姑娘似的，怕这怕那。
也是，像我和海涛这样害羞的男孩，又恰好待在害羞的年纪，虽满脑淫秽和浪漫，但最终也就敢打打嘴仗。
但是，我前面说了，海涛真特么福气大！
某一天早读，海涛打开语文课本时，发现了一个纸条。
上面写着：
我很喜欢你，如果你也喜欢我的话，就用笔头在我背部戳三下吧。
——钱梦
那天的考试，海涛考了全班倒数第一。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心里太兴奋，满脑都是钱梦，注意力没法集中。
那天海涛还请我吃饭，酒桌上聊了很多，他说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还是蛮帅的。
因为钱梦说他长得好看。
兄弟的女友，那就是我的好友。
我们仨打成一片后，我对钱梦就有了更多的了解。
她和我们性格截然相反。
她很有灵性，不是那种纯粹的大大咧咧、不知分寸，而是随心而动。
对，随心，有点像歌手王菲——自由、活泼、飘逸。
在我记忆里，海涛对钱梦很好，但相比而言，钱梦付出还是更多一点——不过也可能是后来发生的事，改写了我的真实记忆。
钱梦真是个好姑娘。
帮他罚抄，帮他带早餐，连同桌分享辣条，她都不忘拿一根给海涛尝尝。
印象最深还是这个。
容我说点题外话，现在看青春校园剧，里面全是男生狂得不行，什么宿舍楼下喊我爱你，什么摆圈圈求爱。
但我的高中，好多疯狂都是女生干出来的。
钱梦就是其一。
高一下学期，忘了两人因为什么吵架，闹得挺厉害。
海涛也是幼稚，居然跟钱梦玩冷战，都一周了都。
只记得那天上午放学后，我和海涛在食堂排队打饭，就在海涛傻不拉几的吐槽人多时，广播响起：
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中午好，这边是一位同学的来信，信中内容说，她和一位名叫海涛的朋友闹了矛盾，想向他表示道歉，以后尽力弥补这份“友谊”，如果他原谅的话，请他用笔头在我背上戳3下。好了，接下来请欣赏歌曲《隐形的翅膀》……
语音播完，食堂的一群人齐刷刷撇向海涛。
这些同班同学全瞪大了眼睛，嘴巴呈O字型，跟看见恐龙复活似的。（我猜是嫉妒所致。）
海涛则像《突击士兵》里的许三多，一脸懵逼与羞笑——但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这显然是要被叫家长的违规操作啊！
但钱梦是怎么买通播音员，又怎么平息危机的内幕，我至今也不知道。
海涛是我兄弟，但他让我觉得特别混蛋的一件事，就是没有挽留分手。
不过我也混蛋，因为当时我还支持他。
这事要从高二上学期说起。
他俩完成了彼此生命中的第一次。
丫的，说来也气，还是在我床上。
海涛住宿舍，钱梦走读，唯独我是校外租房，所以忘了是在哪一天的午休，在钱梦半推半将就下，海涛背着我实现了他梦寐以求的幻想。
这细节海涛没跟我分享，我就不乱意淫了。
第二天放学，海涛把我拉到一边，压着嗓子说：“没见红！”
“你坚持了几分钟？”
“这个，三四分钟吧。”
“时间这么短，搞不好是没破呢。”
他用力推了我一下，继续压着嗓子说：“扯淡，昨天我们来了两次！把你换床单时，我翻遍了都没见血。”
虽然很嫉妒他已经体验过大人之间的事，但我还是替兄弟感到气愤：“靠，那你亏吃大啦。”
但我还是说，多做几次看看，也许是你太短，冤枉人家了。
海涛同意这一点。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海涛又把我拉到一个角落，还是压着声音说：“TMD，她居然被开过包。”
“还没见红？”
他抓了抓头发没说话，我就知道了答案。
我满嘴跑火车：“钱梦又漂亮又开放，不是处也正常嘛，你打算咋弄？”
他说：“先晾着吧，我也不知道。”
海涛从那之后就变得冷漠寡言了。
钱梦当然知道原因。
不过她没有像上次一样来个“大广播”，而是，解释。
不停地解释，各种证明，什么翻QQ动态，翻日记本，甚至还拉来初中同学作证：
我钱梦连亲嘴都没有跟别人亲过！
但那时我们啊，太年轻，太幼稚，不知道世事无常，不知道珍惜为何物，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是永恒的消逝。
钱梦越发解释，海涛就越发懒得搭理。
就像一个和妈妈闹别扭的熊孩子，大人越哄，他越上天了！
噢！这时海涛和她已不再是前后桌。
两人关系的破裂，得以加速。
终结这段关系的，是一封几千字的长信。
这信我看过，因为是我转交给海涛的。
内容全忘了，因为又长又啰嗦，只记得结尾很有个性：
你不用回信，就此拜拜，你嫌我脏我也嫌你蠢，嫌你幼稚，嫌你混蛋！
然后，海涛这混蛋就真的没有再回信。
我是第一个知道钱梦有了新欢的人。
高二下学期开学不久，钱梦发了个图给我。
图片是她和一个男生的合照，没有任何配字，然后，我懂了。（那时海涛手机被班主任没收了，所以她才发给我。）
他个子很高，带个小眼镜，有点像胡歌，给人感觉文质彬彬，说实话，比海涛帅多了。
从此之后，我和海涛几乎天天都能瞅见大高个。（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恰好他长得很高，那就这样称呼他吧。）
大高个真是热情，每天晚上9:05准时冲到我们楼下，然后护送钱梦回家。
这点我是看得不爽，肥水流向外人田，海涛就更是。
但海涛表现出来的激动，还是远超我想象。
他为此买了一副哑铃和臂力棒，天天狂练肌肉。
我问他干嘛。
他说：“他比我个子大，我揍不过他，我要先练壮，然后见他一次干他一次！”
我说：“你这是嫉妒，人家比你帅比你学习好，你别害钱梦啦。”
可海涛不信，他就是感觉这大高个不是好东西，表面斯文，一肚子坏水。
海涛这小子疑神疑鬼，他还说钱梦不是真的喜欢大高个，是为了报复，让他后悔。
我说不信。
《古惑仔》里说，夺马子之恨不共戴天，所以我决定帮兄弟报仇。
这个我记得特别清楚。
我们准备了2根钢管，一个大麻袋，就藏在田径场的下水道里，准备在五一假期时，把大高个暴打一顿。
如果你怀疑我和海涛胆小怕事，不敢当下就揍他，这我是不承认的。
因为拖到五一再报仇，就能在校外解决，不易被发现，这样就不用进保卫科啦！
可后来发生的事，让这2根钢管失去了用武之地。
那天是2014年2月27日。
那天阳光很足，没什么特别，在下晚自习之前，我还看到海涛在打瞌睡，看到钱梦和同桌窃窃私语时，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非常迷人。
下课铃一响，她率先冲出了教室。
不只如此，她也率先冲出了时间的终点，迈进虚无和永恒——那拥簇在教室里的65个花样青春。
第二天天还没亮，学校的小竹林被拉起了警戒线，旁边摆着的，是一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
白布下面，是钱梦。
白布上面，是戴着手铐的大高个。
我和海涛都没有看到尸体。
听班长说，一只眼睛凹进去了，脸被砸得跟烂掉的西瓜一样，那惨样，看得令人想吐。
大高个为何下此狠手？
那夜小竹林究竟发生了什么？
海涛也不是很知情，通过四处打听，以及流传的各种“警方审问”，我整理出这个可信度最高的内幕：
那天大高个没有上晚自习，一直在小竹林等她。
下课后，钱梦匆匆赶去。
大高个心情很糟糕，因为钱梦对他突然变得非常冷淡。
他质问原因，钱梦说：“对不起我不喜欢你了，我们分手吧。”
大高个很焦虑，不知所措：“可，可我对你很好啊，你在说谎！”
钱梦可能是觉得愧疚，想转身离开，但大高个突然一把抱住她，动作粗暴不容抗拒。
“你想干嘛！你放手，我根本就没喜欢过你可以了吧！”
这句话就像一根小火柴，哗得一下将男友心中的炸药包点燃了。
一米八的大个，瞬间把钱梦扑倒在地，然后，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就像老虎钳死死夹着钢丝一样，将钱梦最后一丝气息掐灭。
大高个已经杀红了眼。
他抓起一块锋利的石头，像古人击鼓一样，猛然砸向钱梦的脸，一下，两下，十下……
那个夜晚，钱梦结束了她17年的短暂人生。
我刚查了下，当年对此事的新闻报道，依然还在。
那个学期，海涛话少了很多。
他经常一个人去小竹林散步，有时是白天，但更多的是下了晚自习。
人间的日子真是快。
死去的继续死去，生者被催促着衰老，4年，过去了。
我盘腿坐在墓碑旁边，问海涛：“听说他才被判8年，因为是未成年，不知道钱梦地下有知，是开心还是难过？”
海涛闷了一口烈酒，咧了咧嘴：“钱梦那么善良，她不会难过的。”
这些年，海涛的变化很大。
从品味到谈吐，从修养到格局，已然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小男孩。
可我总觉得，海涛不是慢慢长大的，他是一瞬间长大——钱梦死去的瞬间。
有科研报告说，在青春期，男孩的心智成熟度普遍比女孩低3岁。
这真是个坏消息。
多少遗憾，多少悔不当初，它既没第三者插足，也没老天爷的捉弄，而它之所以成为遗憾，仅仅是因为那时还太年轻啊。
如果你非要我说得直白点。
男孩们，早点长大。
趁她还在，趁爱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