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虚伪的抒情

我时常会想起史铁生写的一篇小说，其中有个场景是，大雪纷飞时，一个人在路上狂奔。那大概就是我对故乡的某种印象。

那时的家乡落破衰败，一下雪，满地的泥汁就会四处流淌，根本无法下脚。我穿着大人的雨靴走在路上，经常是脚动鞋不动，一路上不知要摔多少跟头，狼狈不堪。但这本身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漫天的风雪，刺骨的寒风，狼藉的街道，构成了我对家乡的基本印象。或者说，这是最本质的印象。那些春风拂面，夏日鸣蝉，秋日金黄，于我而言，都只是浮光掠影。

以前我总是喜欢沉浸在儿时家乡的记忆中。我让自己在麦田中奔跑，在河滩上游荡，在色彩斑斓的荷塘中肆意穿梭。这些东西在我一次又一次刻意的重构中日渐鲜活，甚至取代了一切本来的面貌。但事实上，它们只能算是最卑微、最虚无的存在。它们的身后，根本隐藏不了任何的诗意，真正能存身的，唯有现实的狰狞和无以复加的绝望而已。

很多东西，我都是多年以后才能有所体会。史铁生的许多记忆书写，都是后悔的代名词。海子的乡村经验，全部通向深渊。越死越美，越美越死。当我们选择往回望的时候，就已然选择了一种悲剧属性。

去年的某个时候，我忽然对一切乡愁，一切回忆的玩意儿感到厌烦。我感到做作与虚情假意。我感到许许多多优美或闲适的身后，都堆满了令人恶心的东西。

乡愁是一个伪命题。是一个人最能说假话的地方。而且是最能说那种看起来是真话的假话的地方。与此相对应，未来却是最能显现真实的地方。很多恶意还来不及隐藏，很多欲望还来不及遮掩。这种赤裸裸的利益的真实，远比假惺惺的扭捏作态令人受用。

也许就是从那个瞬间开始，我对一切向往过去的人或事，充满了厌恶。故乡远不是什么可爱的所在，它造就你，也抛弃你，打压你，也毁灭你。我不知道那些沉浸在乡愁中的人到底渴求什么，我唯一知道的是，在通往死亡的路上，稳稳扶住当下的自己，才是最靠谱的事情。

故乡只是一个虚假的幻象。

所有面向故乡的抒情，只能是毫无意义的一厢情愿。

2019.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