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感|我的妈妈是家暴受害者

记忆中爸爸一直都是个火爆脾气，在单位跟领导吵架，在村里跟村民吵架，在家里跟妈妈吵架。有一次爸爸站在大门口骂对面的一个人直骂了半个多小时，用我们那里的话来说就是“边骂边蹦高高”，那气势，真吓人！

爸爸跟妈妈是相亲认识的，爸爸的家庭条件着实不怎么地，没妈，老爹是个瘫子需要人照顾，从小跟哥哥嫂嫂长大，家里穷得叮当响。但当年爸爸长得还算是蛮英俊的，看起来也有些小聪明，会说些俏皮话，应该算得上挺招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类型。婚前妈妈和爸爸虽然有过几次接触，但了解地并不多，每年农忙时爸爸都要到外婆家帮忙干活。妈妈性子敦厚朴实，但五姨是个泼辣的人儿，跟爸爸的性子有些犯冲，听妈妈讲婚前爸爸跟五姨发生过好几次冲突，两个人就那样指着鼻子对骂。婚前妈妈已经见识过爸爸的火爆脾气，也想过分手，甚至外婆都把退婚的钱给妈妈准备好，妈妈最终仍没下决心悔婚。我问她结婚的时候心里面是怎么想的，有没有对婚姻生活充满期待，妈妈说那时候是抱着“先嫁过去再说，不行就离婚”的心思进入婚姻的。

婚后他们的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的，爸爸也疼妈妈，妈妈就更不用说了，但这一切都在我出生之后结束了。妈妈认为原因在于爸爸认为这下子孩子都生了，肯定跑不了了，所以还花费心思干啥？但那只是妈妈的一面之词，爸爸具体是怎么想的我还没有问过他。不知道会不会因为本来家里就穷，再增加一口人，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就压在了爸爸一个人的身上了，他也许会迷茫，会恐惧，会不知所措。况且当年重男轻女的思想那么严重，而我又是个女孩子。妈妈听外人讲爸爸曾经跟别人讲“要是有个儿子，两层楼早都立起来了”。最近对于社会思潮对人心理及生活的影响我有些感受，当年有我的时候爸爸还没我现在年纪大，当周围的价值观是有个儿子人生才有价值的时候，面对一个女儿又如何能够不沮丧？

爸爸和妈妈发生争吵大多是因为爸爸好赌，家里日子本来都不富裕，还赌钱输钱，有时候在赌场赌钱赌得都不回去吃饭睡觉，家里的家务更别提了，照顾我、农活、家务全都落在妈妈的肩膀上。爸爸赌，妈妈不让赌，去赌场闹、生气、甩脸色，爸爸本身就是暴脾气，一下子被点燃就不得了了，摔东西，踢门，更生气了就打人。给我记忆中留下很深印象的就是我11岁那年的暑假爸爸赌钱又输了好多钱，妈妈说他，他就打妈妈，把妈妈推搡着往门上、墙上撞，从屋里打到院子里，又从院子里打到院子外，揪着妈妈的头发，边打边骂，妹妹那年还小，吓得哇哇大哭，我怕极了，但还是鼓足勇气去拉架，求爸爸不要再打妈妈了，但是爸爸让我滚，我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哭。那年妹妹不到三岁，应该对那件事情的记忆不是很深，但妹妹却记得有次下雨爸爸把妈妈按在泥水里打。

妈妈曾经对自己的婚姻深深地绝望过，那件事情之后，妈妈走了，去新疆摘棉花了，走之前我们娘仨到照相馆照了一张合照，妈妈抱着妹妹坐在凳子上，我站在妈妈旁边。这张照片洗了两张，一张妈妈带去了新疆，一张留在了四姨家（当时我借宿在四姨家念初一），妈妈想我们的时候在新疆抱着照片哭，我想妈妈的时候躲在没人的地方对着照片哭。爸爸一个人在家带着妹妹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就把妹妹送到镇上的幼儿园日托班里，她可能是班里最小的孩子。有一次周五放学我去幼儿园看妹妹，隔着幼儿园的铁门，我看到妹妹头发凌乱地一个人在走廊里放声大哭。事情已经过去了16年，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当年的那种无助和悲伤的感觉又让我忍不住哭泣起来。

当年的我还小，对痛苦的感知还比较淡薄，但那段日子依然是我人生中极为灰暗的一段经历，记忆中那时的天空始终是灰色的，我不敢跟别人谈起我的家庭，五年以后我才第一次跟最好的朋友讲过我内心的感受。可是那时的妈妈呢？她对她的婚姻绝望，对她的人生绝望，她肯定想到了“离婚”，但是想着还有两个女儿，在从新疆回来之前，妈妈告诉自己，就算前面要面对的是“刀子”，她也要伸伸脖子把这刀子给咽下去，就为了女儿们有一个亲爸爸。她知道爸爸就算是千不好万不好，总还是知道疼我们的，她最怕的是如果他们离婚了，将来即便是再成立家庭，也要面对后爸或后妈，如果我们有上学的机会，却因为没有人供我们读书而失学，那她会感觉一辈子亏欠我们的。所以，为了我和妹妹，妈妈又回到了这个家，我们的家才像是一个家。

跟妈妈聊家暴的事情的时候，二娘也在我家。原来二娘也曾经经受过二伯的家暴，二伯曾经对着二娘的胸膛锤了好几下，让二娘疼了好久。在她们眼里家暴仿佛是一件很司空见惯的事情，听她们说起还有哪儿哪儿哪儿的人腿都被老公打断了，还有的打得鲜血直流的，那叫一个惨，仿佛跟人家比着她们这根本就不算啥。可是这分明也是家庭暴力啊，当年对她们造成的精神和身体上的伤害也很痛啊！

问妈妈和二娘她们是否认同“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多次这句话”，她们二人都表示认同。打过一次发现好像并没有很严重的后果，接下来再打着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我很难想象施暴者就是自己的亲人，自己身边的人，他们也有是好人的时候，可是他们曾经做出的事情是令我所厌恶的。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话，面临跟她们一样处境，我会选择离婚吗？我该做些什么才能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首先，我认为应该提前就跟对方聊一聊双方关于家暴的看法，告诉对方自己的底线在哪里？让对方明白一拳头或一巴掌下去的后果是什么？

其次，当家暴发生的时候，切不可有“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存在，寻找对方的父母、自己的父母、双方朋友的帮助，从而赢得舆论上的支持；如果可能，在家暴时留下视频、图片和音频的证据，或者事后尽可能仔仔细细地描述家暴的详细过程，以免被对方三句好话或者道歉认错给说服，从而“好了伤疤忘了疼”，进而遭受第二次伤害。

另一条就是“女人当自强”，要有离开男人独立生活的能力，有自己的经济来源、社交圈子和兴趣爱好。婚姻很重要，但绝对不是人生的全部。

当家暴真正发生的时候，一边是受伤的心灵和肉体，另一边是两个人之间曾经过往的恩爱和甜蜜，哪儿是那么容易说舍弃就舍弃的；如果选择离婚，还要面对与多年的感情、财产割裂，甚至还有孩子抚养权的问题，以及离婚以后生活的种种未知的问题。这些问题会让你不知所措，感到紧张、恐惧，面对跪在你面前不断认错、解释这只是一时冲动，以后绝对不会再动手的保证的男人，此时便会心存侥幸，甚至自己都会说服自己原谅对方，面对破裂的关系好想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好想再回到从前甜蜜的时光。可是要知道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裂痕已经产生了，当时心一软可能会原谅对方，但是事后可能会后悔，尤其是当伤害再次发生的时候，悲剧便可能会一次又一次地重演。

因此，家暴这个问题，即便现在没有发生在我们身上，但统计数据表明当前最少有1/4的女性曾经遭受过或者曾经遭受过家庭暴力，家暴也许就隐藏在我们身边看不见的角落，离我们并不遥远。因此我们需要思考当面对家暴时，我们会怎么做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受到更严重的伤害，对一件事情了解地越多，才越能做出理性的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