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昆德拉《身份》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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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五岁时，她埋葬了他。后来假期到了，她的大姑子就对她说：“你太悲伤了。你得再要一个小孩。只有这样，你才会忘却。”大姑子的这番话让她心酸。孩子：一个尚无生活历程的生命，一个一旦有替代就被抹去的影子。但她不想忘却她的儿子。她要捍卫他不可替代的个体性。她与将来为敌，捍卫着一个过去，为一个可怜的死去的小小生命捍卫他那为人忽视和小瞧的过去。一个星期以后，她丈夫跟她说：“我不愿看见你陷入痛苦不能自拔。我们必须再要一个孩子。然后，你才会忘却。”你才会忘却：他用的居然是一模一样的说法！她正是在这个时刻有了离开他的念头。

对她来说再清楚不过了，她丈夫这么个顺从的人，并不是在以他自己的名义说话，而是在以由他姐姐统治的大家庭的整体利益的名义说话。他姐姐当时与她那个第三任丈夫和她以前的两次婚姻中生的两个孩子生活在一起；她跟她的那些前夫保持良好的关系，一直成功地将他们聚集在她周围；另外再加上她的那些兄弟以及表姐妹等人的家庭。这一大群人在假期聚集在一座乡间的别墅。她试着将尚塔尔也引入这个部落群体，以使她逐渐不知不觉地成为其中一员。

正是在那里，在那座大别墅里，她的大姑子与她的丈夫一起鼓励她再要一个孩子。也是在那里的一间小卧室里，她拒绝与她丈夫做爱。他的每一次性爱要求，都让她想起大家庭为了要她再怀孕而进行的宣传运作，与他做爱的想法就变得非常可笑。她感到整个部落的所有人，祖母、爸爸、侄儿、侄女以及表姐妹，都在门后偷听他们两人，偷偷检查他们床上的被单，在早晨察看他们是否疲乏。每人都觉得有权看她的肚子。在这一场战争中，就连小侄儿们也被征为雇佣兵。他们当中有一个对她说：“尚塔尔，你为什么不喜欢孩子?”“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不喜欢孩子?”她冷不丁淡淡地反问。他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恼火地接着说：“谁告诉你我不喜欢小孩?”小侄儿在她严厉的目光下，用一种腼腆而坚定的口吻回答说：“你要是喜欢小孩的话，你就会有小孩了。”

从这样的假期回到家里后，她果断地行动了：首先她要找回她原先的职位。生儿子之前，她是中学老师。这个工作工资太少，她没有再去，而选择了一个并不符合愿望的工作（她热爱教书)，但工资要高出好几倍。她对自己这样因为金钱而背叛自己的喜好而于心不安，但又怎么办呢，那是获得她独立惟一的办法。然而，要获得独立，金钱是不够的。她还需要一个男人，一个活生生地代表了其他生活的男人。因为虽然她疯狂地试着从原先的生活中解放出来，却无法想象出任何一种其他的生活。

她等了好几年才遇上让一马克。十五天之后，她向她丈夫提出离婚。她丈夫觉得莫名其妙。就在这时，她的大姑子，带着一种敬畏与敌意，称她为母老虎：“你一直按兵不动，我们谁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然后你突然袭击。”三个月后，她买下一套公寓房，跟她心爱的人一起住进去，一点儿也不去想什么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