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破岑寂

買得民國排印本一種。系《貞松老人遺稿》乙集之四。書名頁作:《貞松老人外集三卷》。癸未孟秋。王光烈署。牌記頁作“貞松老人遺稿乙集之四”。全書三卷。裝兩冊。卷末有羅繼祖跋。另附錄《貞松老人外集補遺》。
羅振玉的文字我大多讀不懂。但是對晚清民國間會出現這樣一位異士而頗有些興趣。而這兩冊又多是各種題跋雜綴以及詩集。倒是可以拿來看看。都說羅氏印書考究。魯迅和知堂皆稱譽之。而又都是書林俊物。難得一見。如今總算得了兩冊零餘。聊償心願。
這樣的文言短跋讀來輕快有趣。實在可算古典散文之一門類。翻到一篇《唐風樓藏墓誌目錄》:“玉年十有七始治金石學。三十以前畜古今石刻拓本才千餘通。其中六朝以來墓誌二百餘。三十以後奔走四方。略有增益。近年杜門無俚。復加搜求。所得三倍於昔。去年春入都以來益復無俚。日檢校石刻以消歲月。篋中舊藏墓誌頗多散失。復裒集之。僅百餘種。乃以一歲之力購求。所得合之舊藏得五百餘通。稍稍富矣。而昔賢所箸錄者所缺尚多。姑寫定目錄。續有所得當別錄之。丁未秋。”

丁未年是一九〇七年。正是劇變之前。埋首墓誌拓本之間。也許能略釋幽憂之思。這樣的敘述和魯迅先生頗有似處。魯迅自一九一二年五月間入京住進紹興會館。一住便是八年餘。他在工作之餘也是鈔古碑。《吶喊自序》中說道:
“S會館裡有三間屋。相傳是往昔曾在院子里的槐樹上縊死過一個女人的。現在槐樹已經高不可攀了。而這屋還沒有人住。許多年。我便寓在這屋裡鈔古碑。客中少有人來。古碑中也遇不到什麼問題和主義。而我的生命卻居然暗暗的消去了。這也就是我惟一的願望。夏夜。蚊子多了。便搖著蒲扇坐在槐樹下。從密葉縫里看那一點一點的青天。晚出的槐蠶又每每冰冷的落在頭頸上。”
魯羅二公一白話一文言。差距似甚大。然內裡情緒。又何其似也。未料四十多年後的一九五八年。施蟄存先生亦入此境。他在《北山集古錄》自序中所言:“魯迅的早年生活。恐怕很沈寂。下班之後。便躲在他的老虎尾巴里抄寫古碑。五四運動。才把他振作起來。走出老虎尾巴。去干革命。我在一九五八年以後。幾乎有二十年。生活也岑寂得很。我就學習魯迅。躲進我的老虎尾巴北山小樓。抄寫古碑。”施公另有《投閒日記》。敘其時情事甚夥。

一九六三年六月卅日:“啓元白惠寄昭陵碑全份二十八種今日遞到。得之可喜。取《金石萃編》校讀。泐損更多矣。待買羅叔蘊《昭陵碑錄》細研之。今猶未遑也。”
一九六三年七月卅一日:“作書答啓功。並寄以碑一包四十三種。聊以償昭陵碑全份也。”
一九六四年五月廿五日:“今日始將未有著錄之唐墓誌檢出。別為一包。函日抄寫一二篇。擬勒為一書。曰唐墓誌文錄。或並碑銘造像題名合為一編。曰北山樓石墨存。”
一九六五年一月一日:“盡日玩碑為樂。展閱所得舊拓西狹頌。”
一九六五年四月二十日:“連日陰雨。補綴殘碑。聊以遣悶。”
一九六五年五月十九日:“晨至校中圖書館。看徐乃昌藏碑拓四十種。皆造像。下午。訪邵洵美。始知渠家所有碑帖一千四百種。皆為家人盡數賣去。僅得一百四十元。可惜矣。”
一九六五年十二月九日:“程千帆寄來碑一大包。只有九種佳。余皆雜刻。價廿五元。一時尚無以償之。”
一九六五年十二月十日:“閱千帆所寄碑。惟寇氏四志甚佳。”
一九六五年十二月十五日:“賣去西書卅四本。得五十元。將以付千帆碑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