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书香工大词语即兴创作 | 《蓝鸽》 肖海燕
蓝鸽
肖海燕 人文学院
地球失去蓝天的第4326天，谢和往常一样在用同样的步骤同样的海盐牙膏清洗完与昨日并无太大差别的牙齿之后，打开了那扇生满了铜色铁锈的雕花窗户，再次在狭窄的阳台确认了这件事实。
也许应该去换一块蓝色的玻璃窗，谢想着，在即将合上窗户之际，谢感到有蓝影随风掠过，又是楼上的小孩又在高空抛物！但谢仍然把身子探出了阳台——要是能逮到这小鬼恶行的证物，说不准又能敲他父母一小笔。
然而，蓝影既没有软绵绵地随风飘去，也没有垂直落下引起一阵惊呼，而是以平行的高度地向天际线飞去。
竟然是只蓝鸟！在这个树都绝迹的城市，竟然还有除人类之外的生物？这简直像一个神迹！尽管谢从不信神，也并不曾在现实中见过有人信神，但这个词语还是从他空荡的胃里冒出来，一点点散发开来直到装满他的心胸。谢抬头看了看空中飞船的绿色时间显示屏，大概离上工还有3个小时半。
来不及去填满他的胃，谢决定去追随这个神迹。
一路向东，谢几乎避开了所有的早高峰，驶向了城郊，谢发现擦肩而过的人都很烦躁地按着喇叭，他们似乎都不曾看见这只蓝鸟。受温室效应影响，从地平线刚升起来的太阳就炽烈如火，谢一度怀疑这只蓝鸟将要把自己引向火球中心去。
不知驶出来了多远，窗外的楼房渐渐低矮，喧嚣也渐渐平淡下来。
一记哨响划破，蓝鸟稳稳落在了一个七八岁孩童的右臂上，谢刹车开门下车，这才看清，这是一只蓝色的鸽子——一种拥有着出色的飞翔和归巢能力的鸟类，而今已成为珍稀物种。男孩似乎从蓝鸽脚上的金属筒里取出了什么，抬起头来时恰好与谢的视线相对，他向谢吐了吐舌头，转身爬过了门栏，一溜烟儿跑出了谢的视线。
谢这才发现，坐落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巨大的废墟，这是城市最大的金属回收处理中心。大概是受到持续强酸雨的影响，整座废墟表面都布满了硫酸铜晶体，闪耀着或浅或深的蓝色，从奇异的普鲁士蓝到淡雅的爱丽丝蓝，谢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层次的蓝色。比起天空的惨淡无色，这座废墟就像是把整片天空的蓝凝练在了一起，看久了这种梦境般鲜艳的色彩后，就连坐落于废墟中心那座崭新的合金小屋也被视线染上了朦胧的蓝色幻影。谢揉揉再次确认了这不是从事机械工作时生出的一个臆想，视野远处飘起袅袅蓝烟，似乎仍在冶炼着什么，鸽子羽翼上的天空色想必由此而来。对于那些没有见过天空原本色彩的孩童来说，教师只能用硫酸铜溶液的色彩去描述天空原来的通透蓝，这一堆蓝色的废墟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座天空之城，谢出神地想着。
“杰恩！不许胡闹！”，一位穿着实验服的老者从废墟堆下的小屋中，打开了门栏，“这位先生，不好意思，请问您也是来参加M17计划的吗？”
“什、什么，不，我只是过来看看，”谢有些不好意思，他注意到老者的穿的实验服连同他的白色络腮胡也被染上了蓝色，“来看看这只鸽子。”
“啊，非常不好意思，这里并不对蓝鸽计划以外的人开放。”老人说着逐客的话，却仍然微笑着，似乎并没有逐客的意。
“恕我冒昧”，谢大着胆子问，“请问蓝鸽计划是什么？”
“是一个将人类DNA送到距离地球11光年的罗斯128b星球上进行clone的计划。”老人示意谢走进小屋，“蓝鸽是这项计划材料的运输途径。”
“爷爷！”小男孩，从老人身侧拉住白色的实验服，留下了一片淡蓝色的手印。
“杰恩，你要相信一个会随着一只鸽子追到这里来的人，并不会太坏。”老人微笑抚摸着男孩的额头，“当然，这需要保密，Mr.谢，您现在是我们的同谋了。”老人转头输入第二重门禁的密码。
“我会的”，谢摸了摸右胸上的工牌，方才出门得急，并未取下工作服上的铭牌，“可是——人类基因的clone不是一直都是被禁止的吗？”
“越危险的东西才越诱人，科技也不外乎是。”老人径自走进小屋，谢这才发现，简易小屋之下是一座巨大的实验室，“更何况，clone物并不与本体共处同一空间维度，没有秩序也就不会打乱秩序，因而也并不会产生多大影响，或者说，作为被禁锢在有限生命范围内的本体其实更愿意看到他们的clone在另一遥远星球活下去。”
最为吸引谢视线的是实验室中保存的灭绝动物标本，如今博物馆只能看到影像资料，这是谢第一次看到浸泡在福尔马林的苏门答腊虎，一只真正的完整的老虎，“不会对星球产生影响吗？”谢发问后便有些后悔，这个问题指向并不确切，或许也不大合时宜。
“无论是哪个星球，只要有人类的存在就都会对其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地球的资源终将枯竭，但clone可以成为罗斯128b星球上的探路人”，老人顿了顿，叹了口气，“事实上，地球上的资源已趋向枯竭，就以目前的资源储藏量来说，很难把全部人类转移到新星球上去，新地球最后保存下来也只是人类这一物种，或者准确地说是人类的DNA而已，毕竟毛发、DNA、自动化程序和数据库比运送一个个活人要简单得多。”
越往操作台走，谢看到越多的毛发样本被安置在不同的试管格架上，附着潦草的标签备注，实验台上还有一小撮金色卷发还没来得及放入试管格里，想来刚才鸽脚筒装的应是它。
“我们正在创建一个新社会，Mr.谢，或许您可以告诉我们您所从事的行业？”
“工厂机器人的监督与管理。”谢尽量把这份工作说得体面。
“罗斯128b星球上可没有工厂，也不需要什么都不会的督管工。”男孩对谢做着鬼脸。
“杰恩！”老人呵斥道。
“没事。”谢有些脸红，从事这份工作也并非他的本心，日复一日地对着被写入固定程序机械运转的机器，缺乏着创造和交流，谢自己也感觉到厌倦和羞愧。
“先生可是亚洲人？您的发色和瞳色很不一般。”老人试探着问出口。
“是，中国人。”
“没有混过血吗？”
“据我所知，没有。”
“哦，恕我冒昧，您是否有什么身体上的疾病”，触碰到谢的隐私，老人有些欲言又止，“唔，我是说那些不太好的。”
“没有。”如果失去创造力不算疾病的话，谢想。
“那太好了，我想我们的新星球会需要有一个像您一样健康地道的中国人，哦，我是说，如果您愿意的话。”老人有些激动得搓着手上的蓝渍，他很确定对这项工程感兴趣的谢并不会拒绝他。
“当然，我很愿意。”谢给出了老人所希望的答案，这也是谢自己所希望的答案，谢的确希望能够见证这个世界，这个复现历史的未来世界。
谢就实验室中的剪子割下一小撮头发，低头侧目之余，他看到在盛放着各色奇艺色彩的动物毛发的试管架中，有一格试管内装的是一根蓝色鸽子的尾羽。
“您现在可真的是我们的共谋了。”老人笑起来时，颤动的脏蓝色的胡须就像一片将雨的云。
谢踏上了返程的路。上午的太阳依旧刺眼得很，谢想起小时候父母讲起的一个神话故事，从前天上有十个太阳，天干地焦，民不聊生，后来出现了一个英雄，他张弓搭箭射下了其中的九个太阳，从此天下风调雨顺，日出与日暮时分间或会出现以紫粉色云彩相映衬的金橙色霞光。从前的天，谢的父母代代相传，据说晴时柔软的白云镶嵌宽厚蓝天，雨时清澈的水滴落入池塘中泛起涟漪，风时绿叶花丛会刷刷作响带来远方海洋的眼泪，夜时繁星缀满银河勾勒出星座神像，霜雪时会给脚下的每一寸锋芒和凌角覆上一层纯白暖和的绒毯······谢现在已经不那么渴求那位神话中的英雄出现带来记忆中那硫酸铜一般的蓝天了，他现在有新的期望——那颗有成群白鸽扑翅低旋着的未来星球。
空中航母舰体上显示的数字变成了橙色，腹中空空的谢踩下油门。
离上工还有半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