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德伊的小长句 | 普鲁斯特理解 19-05-26
五月二十六日,星期天,读《在斯万家那边》第322-343页,共21页。
上午下了大雨,中午雨停了,下午我和小番茄出门,带她去三里屯看猫,猫屋关门了,换成一家别的什么店,好像是家美容机构,我没有走近去看。三里屯那条街的南侧和北侧到处都是漂亮的年轻女孩,让我想起洪水,仿佛那里是最好的洪水中捕鱼的码头——在三里屯,也许一个最不擅长捕鱼的渔夫,也会捕到漂亮的美人鱼,她们就在那里,在那里走来走去,有的和自己的女朋友,有的带着自己的男朋友,拿相机的男人们守在北边的入口处——在他们看来,那里就是最好的人鱼码头,他们的相机和眼睛都带着钩子,但有些人,我看见他们也累了。是的,一个捕鱼太多的人也会对鱼群短暂地丧失敏感和兴趣的。下过雨的北京的五月天气也很好,有风,也有新鲜的空气,后来我和小番茄就去书店看书。在那里,小番茄吃了一块她不喜欢吃的草莓慕斯蛋糕,我读了大概二十页普鲁斯特。也许我会写一个小说,名字叫做“三里屯”。
* * *
作为前一部分作品的延续,普鲁斯特依然在写着他的上流社会沙龙的回忆录小说。
像我们十多年前看过的重现一百年前的巨轮铁达尼号沉没的电影《铁达尼号》中我们看到的沉没前亮丽的头等舱酒会那样,早就认识和初次见面的太太们都在沙龙中出场了。我们看到了德·圣德费尔特夫人,她在邀请一定穿着华服的斯万先生和她一同去欣赏长笛演奏的《俄耳甫斯》中的一个曲子;已经不年轻的康布尔梅侯爵夫人和弗朗克多子爵夫人坐在一起,她们是表姊妹,但并不要好;加拉东侯爵夫人坐在德·弗朗克多夫人身边,她有自己的沙龙,和盖尔芒特家也是亲戚,却不是那个显赫家族中的重要成员,她的表妹是洛姆亲王夫人……玛蒂尔德公主真有其人,她生于1820年,1904年去世,是热罗姆·波拿巴亲王的女儿,当然也有自己的沙龙,也出现在圣德费尔特侯爵夫人的沙龙里。《在斯万家那边》既虚幻又真实,人们常常会像弄不清楚普鲁斯特小说中的时间那样,如果不仔细观察,不留意小说中人物和地点的名字,不去看书页底部细细的注释,可能会被小说中众多的人物弄得丧失继续阅读下去的动力。比如法朗士是实实在在生活在当时的作家,作家贝戈特却未见听说其人,也有人分析说贝戈特就是作家法朗士。在同一卷小说中,贝戈特被作为重要的精神人物对待,法朗士也在小说中出现,只露过一次面。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将同一段内容反复看上几遍,为的是弄清楚哪位夫人和哪位夫人是表姊妹,哪位夫人又是当时沙龙的主人。夫人们频繁出现,作为小说中的主要角色,她们却很少和赋予了她们新名字的丈夫们同时出现——至少同时出现在小说中。这也是作者普鲁斯特的偏好。我在第二天中也有发现,并在今天(二十七日)上午的笔记中写到了。我已经读了一遍,还是没有分清楚这几十页里出现的数位夫人的身份和名字。男性相对印象深刻些,作者也在稍后一些专门概括了几位有爵位的男性的个人特征——虽然不是完美的人,但都还算是心地善良的好人。女人们本身就是更加漂亮的,更为心思复杂的,将她们写得难以辨认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何况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那个欧洲的黄金时代,上流社会的女性们本身也过着相近的生活,在曾经属于波德莱尔的旧巴黎、后来也属于瓦尔特·本雅明的经过改造后的新巴黎,太太们坐在马车上,从一处宅子去到另一处宅子,心血来潮的人,就如小说中的斯万,他们会答应为情人租一座城堡短居,在那里举行派对。太太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她们看上去亲昵又互相防患,时常说着热情的假话。人类分成一拨又一拨,有人只对他们认识的人感兴趣,也有人更愿意去偷听那些不认识、但对他们所过的生活感兴趣的人的消息。斯万穿行在至少两拨人之间,还不包括和他有过关系的女性们。巴黎的派对看起来实在是适合留在普鲁斯特的记忆里,老天保佑,赋予了他后来漫长——尽管难熬——的写作时光,让他得以将从前经过的一切生活回忆,在小说中找回过去的时光。
我们需要注意的必然还有音乐。钢琴家和听过或者没有听过的乐句在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无法想象一个没有音乐、没有钢琴或小乐队的派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那可能和乡下人庆祝母猪生了一大窝小猪崽子而突然兴起准备的邻居之间的吃饭活动差不多——并且他们也会有音乐。普鲁斯特的音乐素养是深厚的,他在这里反复讨论着不同的钢琴曲、肖邦、瓦格拉,凡德伊的奏鸣曲中的“小乐句”。这些关于音乐的部分,我们也许只需凭着阅读的感受去判断自己是否理解了、是否接受了。前天早上,我特地接上音箱,聆听了瓦格拉氛围弥漫的乐曲,我也觉得喜欢,但绝对不敢说已经懂了。
当我们将“斯万之恋”继续读下去,我们痛惜斯万为何那样固执地去纠缠、去幻想、去坚持与一个身份不明、爱撒谎的奥黛特的不真诚的关系长达几年,那不是一个曾经活跃于上流社会,也是中产阶级玩着各种并不好玩的小游戏的小圈子聚会中的常客的体面人应该过的生活。而随着阅读的继续,小说向前延展,我们发现了那个虐恋的不贞洁的关系另外的意义——也是不能忠贞的奥黛特的意义——那一切得到的和不可得的,得到后又失去了的,美丽的容颜慢慢衰老的,表面光鲜的熟人关系因为秘密被发现而变得千疮百孔的……那些人与事,那些日子,都成了普鲁斯特的“逝去的年华”和“找回的时光”。一次或两次聚会也许不会带来什么,加入或失去融入维尔迪兰家的聚会并不会改变一个人的地位,奥黛特依然是那个身份不明的人。斯万和他的朋友们曾多少次为凡德伊的音乐小长句着迷,那段音乐也许曾在维尔迪兰家和子爵夫人家的沙龙中多次演奏,斯万和他的情人就在那音乐中时远时近,有时奥黛特坐在她身边,有时他站在另外一位夫人身边,而奥黛特被维尔迪兰夫人介绍给新来的有身份的公爵。有一天斯万在那段小长句中看到了远离了的奥黛特,也想起了那位还没有见过的写出过他如此熟悉的乐句的青年音乐家凡德伊:
斯万心里第一次浮现对这位凡德伊,对这位本身多半也曾尝过苦涩滋味的,从不相识的崇高的兄长的怜悯与柔情;他度过了怎样的一生?他是从怎样的痛苦中汲取了神般的力量,汲取了无穷的威力来创作的?当这小乐句对他谈起他的痛苦的虚妄时,斯万体味到这箴言的甘美……(P 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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