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角【三】—我们被追杀逃亡,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又一圈
该故事由亲历者张反反(化名)口述,刘二整理
张反反:这个世界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干净
全文12738字,阅读约22分钟
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粉色房间。
每隔几天会去那里找燕子,给她和蚂蚁提供些经济帮助。可是,赌博和毒品是这世上人人为之惊恐的魔鬼,它吸食人的意志,不留丝毫余地。
我给他们的钱大多用来买了毒品,其他的都被蚂蚁拿去赌博了,说一定会用这些翻身,只是结局可想而知。
蚂蚁不敢在他工作的赌场赌博,我接济的那点钱也着实不够在那么高档的地方潇洒,他便又在另一家欠下了赌债。数额不多的时候我帮他还过一次,可他依旧不知悔改,无药可救。
命运注定凄惨的人就算再挣扎也依然会扎进沼泽里,翻身只能是白日做梦。蚂蚁出事那天正在赌桌豪言壮语一掷千金,大概是运气真的不会光顾他,他工作的赌场里有个看场子的大哥正巧闲逛碰到他。一把抓起他的衣领说,“有钱在别人家赌博还能没钱还以前的债,将他拖走。”
再去看望燕子时,她告诉我蚂蚁伤的很重,那群人没想留下他的命,身上多处粉碎性骨折,不过好在人活了下来。
燕子抬头看向天空,难过低语:“本来就很艰难,现在蚂蚁生活都不能自理了,老天是想要我们的命来偿还前半生做下的孽啊。”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轻轻拍下她的肩膀,希望能给她一点力量。
我问燕子想不想回国,戒了毒重新开始。燕子看了看我,摇摇头。她说回不去了,我不能这么丢下蚂蚁,也不能腆着脸把肮脏带回去。
悲伤笼罩着我们,感受不到烈日的灼热。
我拿出身上备好的几千块现金塞给燕子,让她给蚂蚁买些补品。燕子捏紧手里的钱,突然跪在我面前,我吓得一愣。她哭花了妆,声音有些颤抖:“反反,对不起,谢谢你。”
我忙拉起她,递了包纸巾让她擦擦脸,简单安慰之后我便匆匆离开了。转过身,眼眶有些发红。
命运啊,从不会可怜谁。
另一边,赌场的位置终于协商好,万事俱备,接下来就是跑手续和装修。雷子建议为了庆祝场地确定,预祝将来生意兴隆,要带我们出去放松一下。他说的放松可不是你想的那种,虽然缅甸的野生动物随处都能低价购买,但是打猎不是谁都可以的,正好霸天帮的中国厨师做菜很好吃,要让我们好好体验一把。
压抑了这么久,想来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开枪杀死一只野兽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发泄内心的阴郁。
雷子带我们来到一个离城区较远的山林,这样即便开枪也不会引来注意。山里最容易打到豪猪和山蜥蜴,偶尔会碰上野兔、山鸡之类的小动物。
我还没从新鲜劲里反应过来,只听一声枪响,吓得我打了个机灵。雷子将一只豪猪直接爆头,豪猪倒在地上嗷嗷叫了几声便歪头倒下。我惊叹这枪法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练成的,移动的目标一击即中让我瞬间有些膜拜,长了这么大,自己的世界还是太过简单。
雷子把枪递给澳门人,让他试试,澳门人大言不惭的说我自己在国内也有枪,打这个还是小意思的。谁料后坐力将澳门人撞了个踉跄,引得大家大笑。澳门人撇撇嘴,将枪递给我。
说实话,虽然我在家乡也算过着相对奢靡的生活,但是玩枪这种事在律法严明的中国始终不是一件容易事,拿起枪对准一条生命我是真的没有任何经验。雷子见我有些尴尬,走来告诉我如何上膛,如何发射,让我小心后坐力撞伤胳膊。
我端起枪,按雷子的指示瞄准一头正在埋头啃食的豪猪。雷子站在我身后,手把手的教我扣动扳机,随着一声枪响,豪猪闷头倒地。我在心里感慨,不得不佩服这些活在刀刃上的人,这么好的功夫更应该待在部队,随时听候保家卫国的命令。而如同雷子、缅甸童子军他们这样的人,却纯属是为了能在这片黑暗的丛林里活下去。
思绪被陈叔的夸赞声打破,大家都鼓掌庆祝。雷子招呼我们跟上去看看被射杀的豪猪如何,说要再打几只山蜥蜴或者穿山甲带回去。大家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尝尝中国厨师做的野味。
我们欢呼上前,冲在最前面的雷子突然停下脚步,问他怎么了他不答。陈叔跨步上前越过雷子想看看眼前的豪猪,却突然转身一阵干呕。走在后面的我突然不敢再挪出脚步,我问陈叔怎么了,他扶着树干呕的直不起腰来说话。
我抬头透过雷子身边的间隙清晰的看见一个绑在树上裸露的尸体,胳膊被绳子绑在两边树上,呈大字型,小腿以下位置已经被动物啃食的血肉模糊,连同骨头一起咬断。身上布满被打伤的痕迹。天气炎热,凡是有血肉的地方都被苍蝇蚂蚁之类的小虫子层层围住。倒在一旁的豪猪嘴角还有一块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肉,鲜血一直往外渗。

我发誓,在中国活了二十几年都没有在小勐拉吐的次数多。
雷子告诉我们,这应该是欠下赌债的赌客,会被活生生扒光绑在树林里喂野兽。难以想象活活被飞禽走兽咬死是什么感觉,也不敢想他临死前到底经历了多少惨痛,他一定追悔莫及,可惜因果轮回,恶果终究得自己尝。
我们放弃了那头豪猪,转身离开,谁也不想说话。雷子招呼几个小弟把前面打到的野味带走,回到住所差厨师做的丰盛些。尽管味道再好,也实在下不去口,倒是霸天帮的兄弟们许是见惯了这等场景,并没有什么影响。
虽然心里对脚下的土地充满恐慌,但是一想到赌场就快开起来也还是有些欣喜,幻想着以后的生活美好,等自己发了财帮蚂蚁还掉赌债,让他们跟着自己重新开始。但是想象里的未来又能实现几个呢,你想要的就一定会拥有吗?不,那样的好运永远不会落在我身上。
霸天帮依仗自己的势力在小勐拉顺利走关系办手续,我们也开始忙着装修。好像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那天,我特地买了一些野味拿给中国厨师,给兄弟们改善改善伙食,顺便打包了一些拿给燕子和蚂蚁。正巧燕子说那几天身体不便没法工作,在家照顾蚂蚁。
还是一样拥挤的小胡同,还是一样油腻腻的锅碗瓢盆摆在过道,也还是一样昏暗的小屋。蚂蚁躺在床上没法挪动,燕子正在给他的伤口换药,我接过燕子手里的东西让他去把菜热一热。蚂蚁看了看我,忍着疼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有些忍不了心中的怒火,低声斥问蚂蚁:“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吗,你从中学就开始害燕子,这么多年下来,你把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生生毁了她一辈子,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我真的很想将他一顿暴打,可他那半死的状态实在让人不得不压抑住冲动。
蚂蚁顿了顿,露出不屑的表情:“当初不是你把她带来这个圈子的吗,要不是你,她又哪来的今天。”
我双手握拳,举起又缓缓放下。我不敢相信这就是曾经和我称兄道弟的蚂蚁,不敢相信他如今让人憎恶的嘴脸。但不得不说,我被他怼到了心底里,他说的没错,如果不是我,也就不会有燕子的今天。我愤怒,更无地自容。
蚂蚁轻笑:“谁也没比谁高尚,她的今天有你张反反的功劳,你心疼的话有种你带走她,你看她愿意跟你走还是愿意留下照顾我。”
我语塞,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的说“要不是你只剩半条命,我今天一定不放过你。”
蚂蚁露出轻蔑的笑。
燕子端着菜从门外进来问我们在聊什么,还没等我说话,蚂蚁就先开了口:“我们随便聊聊,叙叙旧,最近还得感谢反反一直接济我们。”
我惊讶到底是什么造就了这样的蚂蚁,是教养缺失还是社会教化。
燕子笑笑:“是啊,谢谢你啊反反,多亏了你帮忙。”
“没事,跟我见外什么。”尽管我恨不得挥拳打掉蚂蚁的牙,但还是强忍愤怒不让燕子看出来。
吃饭期间燕子一直将碗里的肉夹给蚂蚁,自己舍不得吃,我看见蚂蚁露出胜利又鄙夷的笑。虽然我早已释怀了那段青春岁月里的感情,但心里是真的希望燕子能过得好,可是眼下的一切实在让人心酸。
吃完饭蚂蚁伸手从床边桌上拿出注射针,朝着胳膊扎了下去。缓过来时看了看我,问我要不要来点,我给他一个白眼,懒得理他。想起身去帮燕子收拾碗筷,却在拐角处看见燕子刚放下的注射针管。
燕子见我看到,尴尬的笑笑。
我不知道说什么,没和蚂蚁打招呼便径直出了门。这次我没有给燕子留下身上原本备好的现金,心里五味杂陈的感受让人心烦意乱。
我去了燕子工作的地方,熟门熟路的走进一间白色房间。特地和妈妈桑交代给我找一个中国姑娘,过了会儿一个面容姣好,身材微胖的女孩推门进来。或许是刚被卖进来,她有些害怕,我招呼她坐下,让她别怕,我说不会动她。
说实话,我只是想找个人好好说说话。
我问她怎么会在这里,她说她和男朋友来旅游,谁知被骗去签单,男朋友被毒打,逼着她来这里工作还债。说着说着她就泣不成声,我不想安慰她,静静的听她说。
这样的情况其实屡见不鲜,一旦抱有侥幸心理踏上这片土地,最终埋葬在这片土地上的可能性太大了。
得知她是中国南方姑娘,我问她想不想家,她拼命点头,哭的更厉害了。
那天我突然很恨这个地狱般的地方,也突然很想帮帮眼前这个可怜的姑娘。我掏出原本给燕子准备的钱塞给姑娘,我说你别怕,明天我想办法送你回去。我在心里做好预设,如果跟雷子说说好话,他或许愿意帮忙。
姑娘好像看见了救命稻草,抓住我的胳膊问我是不是真的,我点头:“我会帮你离开的。”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如果真的能回去,她后半生一定做牛做马报答。
我扶她起身,问她有没有手机,她说卖来这里的时候就被那些人收走了。我留下我的号码,让他明天找机会联系我。
约定好后姑娘心情变好了很多,不停地感谢我。我问她男朋友怎么办,她低下头挫着衣角摇摇头。我说我没那么大本事帮你救他,我只能尽力送你回去。她点点头,我看见眼泪又滴落在地上。不知道这些房间里留下了多少姑娘们绝望的泪水。
我让她跟我说说她为什么要和男朋友来到这里,在这之前她是干什么的。
她开始认真的说起来,我突然觉得这一刻是我来到小勐拉最轻松的时刻。好像身边的姑娘是个旧相识,我们正聊着过去,憧憬着未来,感受着这世界的美好。
可是,错觉终究是错觉。
她絮絮叨叨的讲述着他们的曾经,突然我兜里的手机开始响起来,拿起来一看是陈叔打来的。我不想接,我想让当下的错觉再延续的久一些。
姑娘很有眼色,继续说着。刚一开口电话又响了,我有些不开心,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电话那端陈叔急促的声音大声说:“你终于接通了,你在哪里,快点走,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有人要杀我们。”
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来不及细说,让我告诉他位置并且马上在路边等着,见面再聊。
我挂了电话,看了看眼前的姑娘,我说我遇到一些事情,让她别着急,我一定会送她回去,姑娘拼命点头。我起身准备离开,姑娘拉住我:“电话里我都听到了,你要活着,我等你救我。”
我拍拍她抓住我的手,让她放心。
在路边等了大约三四分钟,一辆面包车一脚刹在我面前,车门快速打开,陈叔、澳门人、黑煞、雷子以及一个司机和一个保镖都在车上。还没等我坐稳,司机一脚油门就冲了出去,我被惯力摇晃坐下,问他们到底怎么了。
雷子坐在我旁边,他说来不及跟你细说,再不走我们都得死在这。我不敢再追问,手顺势抓住座椅扶手握紧。
小勐拉不大,开出城要不了多久。刚出城就从一个岔路口冲出一辆车径直撞上来。司机见状一把方向盘沿着路边绕开将那辆车甩在身后。还没等我们坐稳,突然一声枪响打在保险杠上。
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心跳跟着越来越快。
枪声越发多起来,雷子一把按下我的头,让我们趴下注意安全,子弹透过玻璃打进来。相较于偷渡时面临枪响而言,这次要凶险的多。
金三角地区的公路建设着实差了些,车子摇晃的厉害,夜晚看不清路面导致我们几次掉进水坑里,我担心底盘会磕坏,但谁也顾不上多说。
一路加速行驶快到景栋时还是没能甩掉后方的车子,雷子说再这样下去我们恐怕谁都跑不了,让我们开车先走,在景栋的霸天帮站点找地方等他,他留下解决后面的人,说着直接拉开车门跳了出去。
大约十几分钟后,跟在后面的车子没了踪影,黑煞说雷子应该已经解决好,想到夜晚没有车可以搭,黑煞让司机掉头去接雷子。
事发现场很惨烈,不得不说雷子单枪匹马甩掉他们确实厉害。
接到雷子后我们没敢迟疑,继续加速开出这个是非之地。
雷子说因为他下车的位置一边是山,一边是陡崖,路面很窄,想错开车并不容易,所以他才能躲在树林里搬来几块石头砸下去,车头因为被砸中,向陡崖倾斜,由于车速过快没能刹住冲了下去。
雷子腿部中了枪,血透过裤子渗了出来。他额头上冒着细汗,可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我心里暗自佩服雷子的英勇坚毅,刀尖上舔着血活在世界上最黑暗的角落里和命运抗衡,他们或许没有体验过写字楼里的朝九晚五,没有闲暇时光和父母朋友踏遍万水千山。他们是否想过换一种生活,我不得而知。
我们一路沿小道行驶,九百余公里路程抵达木姐时已是第二天夜晚。
途中终于听说了逃亡事件的原委。小勐拉的童子军在巡逻时和澳门人发生冲突,黑煞一行也在场,争执中冲突愈演愈烈,黑煞将一名童子军举起抱摔在地,不料头撞在路边台阶上丧了命。
如果是普通缅共军人倒也难不倒霸天帮,可是摔死的这个孩子恰巧是小勐拉一位司令的亲侄子。
侯喜林不想让这件事闹大惹来麻烦影响到日后在小勐拉的营生,让黑煞带着在场的人赶紧离开。因为整个缅甸地区霸天帮势力最大的便是木姐,据说侯喜林和木姐几个民团组织都有过命的交情,木姐的博彩业主要也由这些民团掌控,所以安全起见让我们一路向西北方向前往木姐避避风头。
抵达木姐后由于长途跋涉以及高度精神紧绷,大家倒头就睡。
第二天醒来时霸天帮已经去和木姐当地民团接洽,以确保我们在木姐的安全,顺便打听在木姐开设赌场的事情,让民团的兄弟们帮忙走走关系。
我们虽然心里惋惜小勐拉已经准备装修的场子,手续也已经进行了一半,又不得不放弃。
此时早已给霸天帮付过费用,想要回来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件事我们也只能在木姐硬着头皮干下去。实际上,我确实有些想要放弃,迫于无奈,钱已经给出去了,我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刚到木姐的几天时间我们什么也没干,黑煞一直在和小勐拉联络事情的发展动向,等风头过去后我们再考虑开工。
我想起还在小勐拉的燕子和蚂蚁,我给燕子拨通电话想告诉她我这几天的经历,我已经离开小勐拉并且暂时不能回去。
电话接通后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燕子的抽泣声,我问她怎么了,她哽咽着说蚂蚁由于注射过量,再也没能醒来。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此时的燕子孤身一人在小勐拉,想必连蚂蚁的尸体该如何处理都不知道。我为蚂蚁感到惋惜,也为燕子感到心酸,但我不能在她身边帮她,一股愧疚感让我心里难受极了。
虽然在小勐拉时我真的很想暴揍蚂蚁,想要掐着他的脖子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可是在得知蚂蚁再也不会醒来的那一刻,我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十几岁的那些年,我和蚂蚁勾肩搭背的记忆碎片。
爱也好,恨也罢,都在那一刻幻化为悲伤,弥漫在我的四周将我包围。
如果时光能够倒退,你是否也想对那个永远消失了的生命说点什么呢?父亲和蚂蚁的离开与我而言都有遗憾,如果还有机会,我想跟他们好好回忆一次曾经的美好。
可是......
我问燕子下一步如何打算,燕子长长的叹了口气。我问她你想不想回国,重新活一次。燕子沉默许久后说“想。”
我让燕子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让她离开。
我拨通打过一次电话给我的姑娘,那个我在小勐拉有过一面之缘并承诺会帮她离开的姑娘。我让她找到燕子,帮助燕子简单料理完蚂蚁的后事。那几天她们一直住在一起,等我帮助她们离开的消息。
我找到霸天帮里最好说话的雷子,求他帮我这一次,送两个人安全离开对于雷子来说再简单不过。我塞了一个红包给他,雷子说小事情,他会安排好。
第三天我接到了燕子和那个中国姑娘的电话,得知她们已经平安离开,我舒了口气。燕子说她带回了蚂蚁的骨灰,希望蚂蚁不用客死他乡。
之后得知那个南方姑娘将燕子平安送回,燕子不想回家,南方姑娘便陪她在当地租了一套房子。
南方姑娘为了感激我的救命之恩一直私下接济燕子。燕子让她陪同去戒毒所,她就特地从南方赶了过去。
我在金三角的生活也开始了新篇章,初步确认小勐拉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后我们决定在木姐重新开始。
木姐是缅甸的国家级口岸,邻近中国云南瑞丽市。
抗日战争时期,英美两国向国民党政府提供的援华物资经这里运往中国,也就是曾经的“援蒋通道”,但木姐在上世纪60年代以后成了缅甸政府军和少数民族武装持续冲突的地区。缅甸军政府不希望外汇流失,因而限制进口,导致木姐成为仅有的缅甸木材和翡翠小型集散地。
2000年下半年,重视与中国关系的缅甸军政府开始转变政策,鼓励与中国开展边境贸易,木姐因此成为中国消费品和建材涌入缅甸的中转站。
往来边境贸易极大的带动两地经济发展,因此木姐相对小勐拉而言,不论是城市建设还是经济发展都要繁荣许多。
但是木姐的博彩业和小勐拉并无二异,了解内情的也都很清楚,能干这一行的人手上都不会干净。
木姐的地下水牢也不在少数,主要客户大多来自中国,每天都会有经纪人在中国各个网站、论坛、贴吧上发布旅游参观、免息贷款等虚假信息诱骗客人上当,将人骗去木姐后逼迫签单,毒打上钩的摇钱树,手段和小勐拉所见一样,甚至直播给赌客的家人逼迫赌客吃屎喝尿。
据有关数据记载,中国边境警方每年会在木姐解救数百位被诱骗签单的中国赌客。
当然,这些赌场对待当地平民也毫不手软。
究其原因,要说起缅甸常年武装战争给了民团迅速壮大的空间。自民盟政府执政以来,虽想要试图修改“宪法”,但是始终未能成功执行,因此木姐的法律一直不健全,民团控制区更是法制的真空区,这才有了各种惨绝人寰的私行横行在世。
而由于历史遗留因素,民团在辖区享有合法独立的行政权,有时还需要配合缅军共同作战,因此民团深受缅军保护,就连联邦政府也对此无能为力,这也使得木姐当地的民团更加嚣张。
而另一方面,民团虽受缅军庇护,却没有财政拨款,因此毒品和博彩业便成了民团的主要收入来源。
除此之外,木姐的色情业相较于小勐拉也更加发达。木姐除了被逼卖身还债的各国姑娘以外,还有很多周边的贫困家庭由于观念落后,认为女儿生出来就该用来挣钱,因此纷纷将女儿贩卖进妓院以获得收入。
也正是这种对女性的歧视和落后思想导致缅甸地区屡屡发生性犯罪案件,而这些性侵案件里,比重更大的受害者竟然是未成年少女。那些在中国土地上受社会和法律保护的花季年龄的姑娘,在缅甸以及很多其他地区,她们正在经历着噩梦般的人生。
活在中国,真的已然很幸福。
木姐的夜生活除了妓院以外,KTV、酒店、夜总会等基本也都是“荤场子”,因此木姐也更加吸引各国游客聚集,对于拉动博彩业同样做了很大贡献。
虽说我们损失了小勐拉好不容易看好的场地,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木姐民团手上掌握大把赌场资源,有一家装修豪华、客源稳定的赌场由于资金链断裂不得不转让。我们很快谈妥签了合同。
我们在木姐的赌场便自此开了起来,霸天帮调来一部分内保照看赌场安全,我们几乎无需操心,每天的收支情况也都会准时报给我们。
那之后的很长时间,是我在金三角地区过的最为自在的一段日子。
要说最大的苦恼,那就是我曾经下定决心不会像其他赌场一样虐待签单赌客,可是人性本贪,能来这些地方挥金如土的人或许真的不值得同情。我时常奉劝输完码的中国赌客不要再继续下注,可能那个时候,不管是谁都会失去理智,多数人无心听人劝告,只想再投机一把试图打一场翻身仗。
可想而知,这些贪婪的人一定会为自己的毫无节制买单。
可是,我们如果不采取手段就追不回来账,如果采取手段又越不过心里的那道坎,面对这些中国同胞,我们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澳门人想要用些手段收账,霸天帮也告诉我们这在缅甸很正常,可是我对于这件事,我有些过分执拗,他们也只能妥协。
霸天帮不得不按要求处理这些人,不论如何,留他们一条命。
赌场步入正轨,一切都在往更好的以后前进着,我觉得未来充满希望,生活还有无限可能性。
4个月后我们和霸天帮一起在异国他乡过了一个中国新年,在缅甸,中国新年的气氛并不浓烈,其实内心对家的思念也没有太过强烈。
反倒是不久后的傣历新年让人有些众人享乐唯我孤独的苦楚感。
木姐的傣历新年很热闹,中国边境的瑞丽、弄到、喊沙等地的傣民也会赶往木姐共同庆祝新年,新年时间持续三天,载歌载舞的热闹景象竟让人恍惚忘记了自己身处黑暗腹地金三角。
想起家乡的母亲,过年团聚的日子会不会一个人落泪,她一定特别想念我。
我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电话那边的声音熟悉又温暖,我一时间有些哽咽,没敢出声。母亲许是猜到了电话这头的人一定是日思夜想的儿子,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一直等我调整好情绪。我努力克制内心的愧疚和思念。
母亲没有责怪我,反复问我过得好不好、生活是否习惯、还有没有钱、什么时候回家。
这便是母亲吧,无论你做过多少让她伤心难过的事情,无论你多不争气,她都一定无条件的包容你,心疼你,想要用弱小的身躯保护你。她不在乎你挣钱还是赔钱,不在乎你混的光彩还是落寞,她只关心你身体好不好,要不要回家。
匆匆挂完电话,我掩面流下眼泪,心里暗自告诫自己要好好挣钱,给母亲争气。可是我们都知道的,母亲想要的只是我们能在身边而已。
每次新年大家都会在心里许下新年愿望,就好像新年可以带走一切波折。
赌场像是听见了我们的心声,新年过后生意越发红火,我们前后分红两次,我拿回600万。如果一如现状发展,或许我们都还不错,也或许,我会被这个黑暗丛林逐渐吞噬,在金三角的角落里展示着人性的恶。
赌场日复一日的运转着,除了偶尔有人欠下巨额赌债当场自杀以外,场子里几乎很少出现状况。我们每天查看财务收支,其他时间自由安排,日子倒也自在。
直到正常经营一年多以后,事情发生转变,我们的命运也由此开始天翻地覆的变化。
缅甸自古以来军阀混乱,武装组织繁多,因此一直战火不断。
这一年,一直受到不平等会议待遇的克钦邦、佤邦,以及对缅甸政府失去和平希望的德昂、果敢、若开等在多地对缅军持续发起进攻,木姐当地民团也因此牵扯其中。
为了达到战事胜果,逼迫缅军合谈,这些对缅军不满的武装组织自发结成联盟,持续与缅军交火。
发生在木姐的战事可谓是此次行动的重要一战。
木姐口岸边贸往来对缅甸经济十分重要,因此,想要压制缅军,拿下木姐口岸对缅军来说打击面更大,但同时,这意味着反动武装联军需要打一场持久战。因此,木姐在此次战事中损失惨重,我们的赌场也受此牵连。
克钦果敢联军在攻打木姐勐古镇及其他缅军据点的同时进攻了木姐105码贸易区,切断交通线,致使缅甸失去陆路最大口岸的经济贸易。同时,除了对缅军压制冲击急剧增大以外,木姐边贸线的停运对中国贸易也影响颇大,中缅贸易矛盾则会一触即发。
发起战争的武装组织试图将战争与经济进行捆绑,促使中国与缅甸方进行停战和调,为自己争取和平谈判的资本。
虽说大家各自为了自己的社会地位努力争取不得已发生战争,但是于当地百姓来说无疑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每一次战争都必然造成伤亡,除军队本身以外,无数百姓的性命会在战争中无辜奉献。
木姐战争持续很长时间,当地百姓不得不逃窜至中国境内避难,我们也不例外。赌场因此也跟着停业很久。我们躲在云南瑞丽市边境地区,战火不太激烈时霸天帮会派人在木姐查看战事情况和赌场在战争中的损失情况。
战争结束后我们回到木姐,赌场因为双方交火而多处受损,街道上随处可见无人认领的尸体。战争涉及的多处街区关门停业,人烟稀少。
我们不得不继续停业一段时间对破损处进行维修,可是重新开业后依然情况不佳,赌客因为木姐战事原因不敢前来赌博。
眼看着生意萧条,大家都情绪低落。
霸天帮在这天灾人祸导致的问题面前也束手无策,其他民团的赌场和我们一样,大家都一筹莫展,等待战争余温消失。
我相信金三角地区的黄赌毒不会受战争影响的时间太久,这里自带这样的属性。我认为我们只要平静的等待客源再次流入木姐就好,可是按奈不住的内心会寻找最好的时机跳动,蓄谋已久的阴谋随着战争带来的萧条一同袭来。
黑煞及贴身一行人自重新开张后变得有些闲散,我多次跟澳门人协商这一情况,澳门人总以当下本来也没什么生意作为说辞不愿插手。我心里有些嘀咕但也没多想,陈叔则以别想多了,让他们也休息休息的言论来试图安慰我。
过了邻近一个月,生意不见好转,外来人口依然很少,听说中国部分地区官方也发布了提醒大家不要入缅的通知。澳门人以此为由,说目前的现状也无需太过操心,只能等风波结束,回归昔日宁静。他表示想趁这个时间回国看看他在澳门的赌场经营情况,顺带看望许久不见的家人。还提醒我和陈叔,他不在的时间一定要多操心,等他回来再换我们回家探望。
我并没有多想,毕竟澳门人还有国内的产业,一直未回去也不应该。那天,他特意拨通他老婆的电话,开了免提让我们听他可爱的女儿有多想念他,我们为他高兴,马上就能见到孩子的喜悦感让他看起来突然变得温暖。
简单交代之后澳门人便回国了,而这一去,我至今也未再见过他。
起初的几天,澳门人还会每天打电话过来,旁边有个小女孩小声叫着“爸爸”,有时小女孩会一直哭闹,澳门人则耐心的哄哄,或小声斥责。
身在异国的我和陈叔都十分羡慕跟家人在一起享受时光的澳门人。
木姐的一切都在照常进行着,除了霸天帮越发懒散以外,什么都还是老样子。 如果不是那个救命信息,或许我就真的已经丧命木姐。
晚上十一点,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信息:你赶紧走,有人想要你的命,什么都别带,出门马上打车离开。
犹如晴天霹雳,我将信息拿给陈叔看,陈叔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脑门:“赶紧走,快走。”
什么都来不及收拾,冲出门拦了辆车直接朝边境驶去,刚开出街头拐角处,我从后视镜里看见一行人拿着刀枪走进我们的住所,黑煞魁梧的身材非常显眼。震惊之余我捏了一把汗,他们马上就会发现我们不见了,能不能逃出去还是个未知数。
可是为什么霸天帮会突然要杀我?又是谁发给我的救命信息?陈叔到底想起了什么?
我脑子一团乱,什么也不敢问,谁也不敢相信,包括眼前的陈叔。眼下唯一的事情就是要活着离开。
我试探司机是否知道偷渡中国的路线,司机说他常年开车,木姐的任何角落都在脑子里,想要偷渡过境很容易。
我将身上的现金全数掏出递给司机,告诉他后面有人在追我们,让他以最快的速度送我们到边境。司机许是很少遇见大方金主收了钱一脚油门加速冲出去。
和霸天帮相处的近两年,他们的手段我很清楚,一旦发现目标不在,他们会兵分几路围堵所有可能出境的要道。我们两手空空,对方人人配有枪支,但凡在射杀范围内,我们就会没有活路,目前我们能拼的,只有速度。
木姐城区到边境并不算远,跨过瑞丽江就到达中国瑞丽市境内。虽说已经到了深夜,但是自从瑞丽停止办理入缅手续之后,偷渡过境的人越来越多,所以即便是深夜也很容易找到船只。
虽然瑞丽江不算大,但是小船的速度毕竟有限。船开出没多远就看见停在瑞丽江边的车。没想到这么快被追上来,好在载我们的小船一直没有开灯,在黑夜里不容易被发现。
霸天帮开始沿江搜寻,抽出几人过江追赶。
船只的速度太有限,我只能让陈叔把身上的钱拿出来一部分给船家,让他以最快的速度送我们离开。霸天帮有事先联系好的小型游艇,我们想先行到达几乎不可能,如果留在江面一直飘荡也很容易被发现。
可能是运气好,载我们的客船是个中国人,船上还有几个同伴。我们把钱交给他后他才告诉我们他的船是改装过的,因为时常会遇到紧急偷渡逃命的人,为了帮他们争取时间会额外收费助他们一臂之力。
我让陈叔把钱全部拿出来,告诉他我们被追杀,我想活着离开。
船家见我们出手阔绰,让我们放心,他船头一转,说要走一个更安全的路线。我们对环境不熟悉,只能听天由命。船家边开边跟我们说起:“算你们好命,船上有个中国人是瑞丽当地的蛇头,专门运人偷渡。你们给我的钱足够了,我会让他送你们安全离开。”
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只能连连道谢,心里依然非常紧张。
为了给自己多一线生机,我试图和船家所说的蛇头交涉。
言语中感受到了自己实际上已是上天庇佑,这些送客的船只里有很多都不是正经蛇头和船家,而是以送人安全偷渡为由骗人上船后取走这些人的器官拿去贩卖。

我听到这里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肾,感觉后背发凉,汗毛直立。
眼前的蛇头跟我们再三强调他收了钱自然会送我们离开,不管我们被多厉害的组织追杀都能保我们安全。
我也跟他保证,只要能送我们回国,回去之后我会再打一笔款来表示感谢。蛇头轻蔑的笑笑:“哼,用不着,你活着回去再说吧。”
跟随蛇头到岸后他将我们带去一个藏身之处,让我们过了今天再去瑞丽市区想办法回去,虽然心里害怕但是已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每一步。
我和陈叔虽一夜未合眼,但是在陌生的地方仍然强撑着不敢休息。蛇头差人按时送来饭菜,我们不敢吃,生怕再遇到下毒割器官的桥段。好不容易又抗过一天,我们都有些虚脱,体力严重不支。
蛇头告诉我们车辆已经安排好,会送我们直达车站。
没想到刚一上车就看见霸天帮的车停在蛇头店门口,雷子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其中一人问蛇头是否见过我们。蛇头摇摇头,说自己最近运的客人都是偷渡旅游的,没有见到可疑的人。
我们的车子还没来得及发动,我和陈叔趴下生怕被看出来。本来是安排了司机送我们离开,蛇头见形势不利便朝车子走来,我心跳加速,心想他应该是要把我们交出去。
没想到蛇头倒是真的讲义气,他边走边回头跟雷子一行说:“你们可以在这随便搜,不过我现在有事要去瑞丽江边接人,就不陪你们了。”
说完跳上车带我们离开,车子朝着瑞丽江行驶了一会儿后沿一条岔路掉头向瑞丽市区行驶。我长吁一口气,跟他再三道谢。蛇头依然一副轻蔑的表情:“我说了能送你们回去就不会让你们丢了性命。”
此时我已经深信蛇头的为人,我跟他要来手机想要联系朋友打钱给我。因为怕被定位所以逃跑时把手机扔掉了。蛇头借给我一张银行卡,他说经常会有在缅甸欠了赌债的人身无分文逃命,这些东西都会备好。
我佩服他的为人,抵达瑞丽车站时钱已到账,我取出我和陈叔的路费,剩下一部分给了蛇头。
踏上前往昆明的列车时已经快累瘫,沉沉的倒头睡去,梦里霸天帮举着枪指着我的太阳穴,开枪的刹那我被惊醒。
我在昆明买了手机办理了新的手机卡,没有直接从长水机场离开,我担心霸天帮会在机场四周设下埋伏。我和陈叔在当地报了去家乡景点的旅游团,换上旅游团的衣服和帽子。
途中我拨通母亲的电话,电话接通时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五味杂陈的情绪哭出来。母亲除了问我什么时候到家以外,什么也没问。
挂完电话我问起陈叔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陈叔面露难色,我说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如果跟你有关系,我现在也不怪你。
陈叔叹了叹气娓娓道来。
原来澳门人早就改变最初的决定,根本没想踏踏实实开赌场挣钱。他和黑煞谈好合作,打算让黑煞解决掉我,而我投进去的钱,他们合理分配。陈叔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澳门人曾试图说服他,好处是陈叔和他的经济纠纷就此扯平。
我知道陈叔既然为难证明他确实心动了,但是碍于从小看我长大,心里有道墙无法逾越。
我问他知不知道救命短信会是谁发的,他说不知道,猜测是雷子,毕竟他多次帮忙,关系也还算不错。
我不敢再联系缅甸的任何人,赌场是否还在、澳门人何去何从、如果是雷子救了我,那他是否还活着、他们会不会查内鬼,我都无从知晓。
千里迢迢回到家,我落魄不堪,眼前的母亲苍老了许多。看见我时瞬间红了眼眶,只一个劲的让我洗个澡快吃饭。
母亲没有追问拿出去的钱去了哪里,没有怪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两年,只是不停的告诉我回来就好。
陈叔送我回家后跪在母亲面前跟她道歉,也去了父亲坟前忏悔他对我带来的损失。母亲冷眼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陈叔连同之前的欠款和我此行投进去的所有钱,给我补了欠条交给母亲。他说他认下所有账,一定想尽办法还回来。
半年后,我在母亲的安排下结了婚,妻子很漂亮,如今儿子已五岁,乖巧聪明,生活平静且美好。好像曾经那几年,只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不愿回忆。
陈叔去了远方,目前在经营一家矿产公司,听说生意还不错,会定期还款回来。
燕子已经从戒毒所出来,交了新的朋友,时常外出旅游,精神状态看起来不错,但她没再谈过恋爱,也不准备结婚。
我救回来的南方胡娘听说我回国后特地赶来表示感谢。
故事看似惨痛的画上了句号,可我依然感谢此番经历,如今的我只想好好活着,经营好家庭,照顾好母亲和妻儿。
完
我是作者刘二,故事到此就结束了,我眼前的张反反此刻正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将他环在怀中,一旁的妻子端起刚给儿子冲的奶粉,倒在手上反复试着温度。
张反反没了年少时的桀骜,从他的眼神里,我只看到了他对妻儿的宠溺,对未来平淡生活的笃定。
正如张反反所说:“这个世界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干净”,可是我也始终相信,老天不会放过贪婪抛洒恶果、试图打破自然规律享受快感的人。
脚下的路,皆在一念之间。

《金三角》系列原创故事完结,下期为您更新:生活在21世纪却在13岁就被包办婚姻毁了一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