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三十年后,再见阿郎
《阿郎的故事》拍摄于1989年,距今正好30年。
很多年来我一直会重复看这部电影。在我看来,这是一部关于浪子的故事,也是一部关于底层的故事。
80,90年代的香港,经历过70年代的反贪,距离97年的经融危机还很遥远。文化、经济空前繁荣,位列“亚洲四小龙”之一。经济的发展,带来大量的机会,处在当时社会的许许多多普通人,都有一个出人头地的梦想。这样的土壤中生长出来的作品,也往往描写出一个人人都可以通过努力获得成功的社会,而将现实社会中底层、混乱和无奈的一面回避掉,或者浪漫化。
我们可以看到在一批优秀的黑帮电影中,被美化的江湖义气。讲义气,混江湖,成为人上人,这样的一条“晋升之道”在香港,在香港电影能够触及到的内地的每一个小城镇里,可能都有它的市场。再比如喜剧片中的无厘头,把生活里的不如意拿来作戏谑的原料,最终往往给观众一个Happy Ending。只有这样的影片才足够吸引当时的年轻人,让人们掏钱买票。
《阿郎的故事》,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可贵的是,导演杜琪峰并没有回避香港底层市民的日常生活,对这种生活的刻画,贯穿了整部电影。电影中有许多镜头,用来刻画两父子居住的狭小公寓、阿郎做工地工人的辛苦以及后来父子俩在所谓“上流”的生活方式下的局促不安。

同时,《阿郎》并不是一部讲小人物奋斗的电影,它没有着力描写一个一心想要成功的小人物。
影片中最让人动容的是阿郎、波波、波仔三个人之间的感情。父子、母子之间的感情自不必说,一个是靠做工人,领薪水独自拉扯孩子的父亲,一个是在童年缺位,想要尽力补偿的母亲。电影对这两种情感的刻画都非常感人。
对于阿郎这个背叛过自己的男人,波波有不舍,但很难再有爱情。影片中有一场戏,是阿郎不在家时,波波上门收拾和打扫屋子。那样的温情,让我们,可能也让电影里的阿郎,在某一瞬间,以为这就是普普通通的三口之家。

阿郎对于波波,却一直想要挽回,弥补当年的错误。他尝试着接近波波,但是到最后发现,波波之所以愿意和自己接触,除了过去的感情,更重要的是想要儿子的抚养权。在一家人一起去海滩出游的时候,波波对阿郎吐露心声,想带波仔回美国生活。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如果物质上的不如人尚可以忍受,夺去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但是他心里又十分清楚,波仔和妈妈在一起,可以享受更好的生活。
这就是到最后他之所以重返赛场的理由,因为他无法放弃波仔,又不愿意让波仔继续跟自己过贫困的生活,在他的脑海里一定无数次的幻想过,赛场再次成功,赚到钱,和波波、波仔一起团聚。赛车是他唯一知道的,通向这条路的方法。

这部电影想表达的,就是一个底层人物,在面对生活变故时的挣扎,以及这种挣扎最终失败后的无奈。
影片结尾的部分,波波带着波仔去看阿郎比赛,手上戴着阿郎送给她的手链。我想这时,波波已经彻底原谅了阿郎,我们甚至可以假设,无论这场比赛成功与否,波波都会留下,三个人不会再分开。
故事的最后,导演还是决定给我们一个悲剧的收尾,烈火熊熊之中,响起《你的样子》,阿郎和波波,从此再不能相见。
我们可以拿1990年,陈木胜执导,杜琪峰监制的《天若有情》做一个对比,同样是富家女爱上小阿飞,同样有关摩托车,同样悲剧结尾,甚至连配角的人选都是达叔。
虽然也是一部好电影,但是《天若有情》中,对古惑仔的浪漫化处理,从某种程度上降低了这部电影本来可以到达的高度。《天》中正义的一方和不正义的一方是鲜明的,主人公华仔、jojo和太保最终的悲剧,原因都被归结于反派喇叭不遵守江湖道义。在这部电影中,看不到阿郎身上小人物的窘迫,也看不到《阿郎》中那样细腻的情感处理。我们能看到的是男主人公华仔,一个小阿飞,没有生计上的担忧,可以成天在街上泡妞、打架、赛车。而女主人公jojo,也不像《阿郎》中的波波那样会因为背叛离开阿郎,始终对华仔痴心不改。
没有生活实景和复杂的感情刻画,《天若有情》是一部童话,是香港电影熟悉的造梦手法,造出一个痴男怨女,快意恩仇的江湖,满足观众的想象。
影片中最大的亮点反倒是达叔饰演的太保。在太保的身上,我们才能看到一个真实的底层人物。虽然是一个“古惑仔”,但只能在路边给人看车。他懦弱,没有华仔撑腰,从来不敢与人正面冲突;他也渴望证明自己,在江湖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吴孟达把这样一个矛盾的小人物表演得有血有肉。

说到底,小人物的悲剧从来不是某个个体造成的,小人物的悲剧只因为他是一个小人物而已。
三十年过去,《阿郎的故事》之所以成为经典,也许就贵在真实。